“几位好汉。江湖相逢,我这厮有礼了。”李乡愚尽量表现出任侠的气质,好与那劫道的恶匪拉进些关系。
视野里的贼人有六个,两个贼人在掌舵,每一艘快船的船头都立着两个蒙面的贼人;也许船舱里还掩着几位。
光论武力,李乡愚这一方是绝没有胜算的,毕竟看起来,能打的只有李乡愚一人呢。
一位当先的蒙面贼人哼了一声,“莫要套近乎。”
“是是是。”李乡愚缓声道,“几位好汉纵身江湖里,定是有所求的,只是我等乃是南来北往的穷书生,身上也没甚么财富。不如好汉报个数儿,我们几个便凑出银钱来,权当请几位好汉饮酒了。”
“况且昨日里河伯娶亲,乃是此地的大事儿,几位好汉都是仰仗着这条运河吃饭的,不如卖河伯一个面子,罢了刀兵退去,如何?”
蒙面贼人冷哼一声,“我倒是听说,你这船上有一位书生,应河伯所邀,赴了仙宫里的盛宴,还得了龙女珍宝——废话休提,我等也不是没眼力价的,只要把那书生和宝珠一同交出来,我等便退去又何妨?”
李乡愚心里咯噔一声,这龙女赠宝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传扬出去了?
船舱里的几人听了这话,互相望着,好像船舱里的人都不符合“少年书生”这个要求啊?难道?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船头的李乡愚,只有那老翁叹了口气,取出字帖来细细品味。
看到这艘船里的动静,当先的贼人嘿嘿笑道,“看来,你就是这受了河伯宴请的书生喽?看你挺身而出,临危不乱,不愧是少年英才,不如去我那水寨里作作客,吃些水酒?”
这怎么可能!要是真去了,命可就丢了。不过,李乡愚也不是一诈就惊慌失措的人,沉声道:“不错,我正是受河伯宴请的书生之一。不过,当时河伯只馈赠了我们中的一人,而那人偏偏不是我。我又从何处找来河伯的赠宝,献给好汉呢?”
“哈哈!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那贼人哈哈大笑,“”你这话九真一假,或许骗得过别人,可怎么骗得过我?许宣,许秀才,且看看我是谁?”那贼人把黑面罩摘下。
许宣大吃一惊:“马旭?不,你不是马旭,马旭只是你的假名而已,是不是?”
“不错。”那个看似憨厚老农,实则狡诈水匪的秀才马旭,立在船头道,“秀才果然脑子灵光。我自然不是马旭;马旭呀,如今还在水寨里好吃好喝好睡着呢。”
“当日里我借着马旭的名字去往河伯宴会,本想偷些金银珠宝,想那河伯也必不会怀疑。可恨那水宫侍女灌的酒水,让我三两杯就醉倒了,倒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好在——”马旭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好在啊,赵兄提醒了我,你这才华横溢的许秀才,得了龙女的赏识,取了一块堪比御品夜光璧的宝物——嘿嘿,要是在这片水域上你还脱得了我的手,那我这横江阎王的名头也就喂鱼去吧。”
“好。”李乡愚这时候也平静下来,对面人多目的明确,我方人少而且人心不齐,正面对抗殊为不知,“马兄,江湖人士多有不便,我就姑且称呼你为马兄好了。马兄快人快语,那我,我也不是不知轻重之日,这财富与身家性命的轻重,我还是掂量得清。这夜光璧,便交付于你了!”
从背着的书箱里取出了裹着夜光璧的布囊,李乡愚略带遗憾的一扫,就当着乘客与匪徒的面,掏出了那颗硕大的宝珠。
“那么,这夜光璧就赠与马兄了。不过,在这之前,还请马兄退避三舍,好让我们有个分寸;否则,我便一人带着这宝珠到岸上去,躲入了山林里,恐怕,马兄寻起来也不方便吧?”
“哈哈,许秀才有礼有节,有勇有谋,我自然钦佩。好,就按你说的做。”马旭一挥手,几位水贼就撑着快船,在咕噜噜的水声里,退去了。
李乡愚退回了乌篷船里,叹气道:“几位,今日这事儿难了了。”
“今日这事不是很好了(liao,了结)吗?”大腹便便的掌柜嚷嚷道,“小兄弟,小秀才,钱财乃身外之物,舍了这夜光璧,换一条大好性命,怎么算都值啊!”
李乡愚无奈的瞥了他一眼:“掌柜的,要是真这样子就好了。可是,可是事情偏不会如愿的呀。”
“这河伯赠宝,乃仙家之事,而今水贼夺宝,传了出去,不是拂了仙家的面子?到时候河伯清算起来,那横江阎王再横,也只能到黄泉里去当那水贼了。”
“所以啊,那横江阎王是根本不打算放活口了——否则,他怎么会同意得如此干脆?不再多讨些银钱?”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连哼哼唧唧的掌柜也没话可说,开始急躁的挠起手背来。
“那可如何是好?”那对夫妻里的相公竖眉道,“不如,不如我们和他们拼了?”
坐在角落里的老翁摇了摇头。
李乡愚眼尖,看见老翁似乎胸有成竹的神色,不免期待的问道:“不知老丈有何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老翁扯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只是啊,兵行险着,必有隐患,难以定夺啊。”
“哦?老丈不妨说说,事态紧急,我们紧着商量。”
老翁点了点头,“那年轻后生可别怪老朽狠心。”
“那贼人势大,不可拂其锋芒;且看他们的舟体量更小,行船速度更快,也很难逃脱。不过既然这贼人是冲着河伯宝物来的,我们就用围魏救赵一策——兵分两路,后生拿着宝物,往那山林里躲去,若是追的人少了,后生自然逃得脱,那便及时报官;想来,被抓住的我们也不会比此刻的瓮中之鳖处境更为险恶了。若是追的人多了,舟里也有几个能打的好手,老朽也有几把子力气,也是逃得脱的,那么便我们去报官,去援救后生郎。”
“要是官府衙役推延、委蛇又该如何是好?”胖掌柜苦者脸说道,看起来是深受这一问题困扰。
“这一点请宽心。”老翁掏出了一只手令,交到李乡愚手中,“这便是可以鞭笞、砥砺那些官兵的信物了。”
看着写着“徐”字的铜牌手令,李乡愚若有所思。
“而且。在此之前,我们可以施展一个苦肉计,展露自己的弱点,分化贼人们的戒心;而且可以推脱说辞,说是后生郎不愿意舍财,枉顾满船无辜旅人的性命。”
“这苦肉计又该如何施展?”胖掌柜忧虑的问道。
“那就看你了。”老先生得意的笑了笑。
黑夜里,寒风吹过湖面,带着些水汽袭来,让蒙面的壮汉的腿脚酸痛更为严重。这是他的老毛病了,壮汉提着朴刀,没奈何的在船头来回走动,舒缓着筋骨,又想起山寨里温暖的被窝和婆娘,不免埋怨道:“询哥儿,刚刚咱们直接杀上前去,夺了那河伯的宝贝,不就一了百了吗?何至于现在还要灌这寒风!”
询哥儿,也就是“马旭”,不怒自威地看了他一眼:“你宋老三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儿,我可要为我兄弟的命仔细思量。”
“那船上显然是有几个方刚的汉子,真要动起手来可不是软柿子。若是逼得急了,兔子都要咬人。不如弹压的松些,让他们放下戒心,直以为我们只要取财物而没有伤人心,等会动手的时候自然会顺利一些;若是他们起了内讧,自是更好。此乃曹阿蛮之计也。”
身后的几个小弟连连夸赞道:“少寨主到底是念过书,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出谋划策的本事呀,快赶上山寨军师了!”
宋老三哼了一声,本想反驳,不过看在大哥的份上,还是忍了,“且看这事儿,如何发展。”
事情的发展果如同询哥儿料想的那般。隔着灯火,几位贼人都看到那停在岸边的乌篷船上的几人争执了起来。争执的声音远远传过来,虽然听不太真切,但身旁有一个招风耳,耳朵尤其伶俐,就站在这舟上为众贼人分说那热火朝天的内讧。
船上,尤为健硕锋芒的掌柜大着喉咙呵斥道:“你这书生怎的这样不懂道理?那贼人是明说了,只要你手里的河伯的宝贝,你便给他们不是?大家都清净。”
少年苦苦的解释:“那贼人居心叵测,说的话如何信得过?他只空口白牙,说这些诛心的话,你们便当真了?我看那贼人,不仅仅是谋财,更是要害命。不如都跟着我往山里跑,也是一条生路。”
船夫朝河里唾了一口沫:“小相公,我看你啊,就是不舍得那河伯的宝贝,还累得小的与各位老爷。。”
老翁也叹息道:“枉读圣贤书,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少年与众人分说了好久,直至众人几乎恼羞成怒,要把那少年擒住,送给那贼人。
那少年郎是真的英勇,一根哨棒耍来,把几位迎上去的客人都掸回了船舱,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也罢。相逢一场,我也不拖累你们。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
语罢,少年郎背着书箱,举着哨棒,跳到了岸边,像山精一样,抖擞的钻入了丛林中。
望着这一幕,贼人拍手道:“果真起了内讧,少寨主真是神机妙算。那么,接下来,我等该怎么抓住那小贼呢?”
“蠢货,少寨主一定是在山林里设了伏。”感谢山寨养的那位说书先生,现在,即使是没甚么文化的小喽啰,也能讲出下一步的计谋了。
询哥儿却涨红了脸,对着满船的水匪大吼道:“追,快追,别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