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时,我便已经又坐在了书桌之前,我铺好本子,将许久不用的钢笔清洗干净,插入墨水瓶中。我按压着钢笔后端的胶管,看着墨水从瓶中被一点点的吸上,我有一种恍然回到四、五十余年之前的错觉。
那个时候,我就是像这一样,独坐在书房中,就着灯光和一杯白开水,日复一日的写了下去。
但现在,我还能够写出我想写的东西吗?
我放缓了安装钢笔的动作,似乎是想要不自觉的拖延正式下笔的时间,但滴答滴答连续不停的钟声又在提醒着我,我得加油了!
轻抚过纸面,将纸张抚平。钢笔尖带着角度触碰到那空白的一片,我郑重的写下了第一个字:“我...”
我什么呢?原本脑海中源源不断似乎可以堆积成山的灵感在这一刻都被一道海浪卷走,唯留下空无一物而死寂的沙滩。
果然,我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
我向后仰身靠着椅背,双眼紧盯着天花板,似乎自己能够从中盯出点什么,但很可惜,除了被几颗灰尘迷了双眼,就只看到了斑驳、缺损的墙面。
之后,我又试探性的下了几次笔,但每每都写不了几个字,就不得不停住,好像我接下来要写的并不是非常熟悉的自己,而是一部需要极高知识素养并需要查阅资料的陌生学科的专业著作。那些明明记得异常清晰的往事与故人在这一刻全部蒙上了一层厚纱,让我只能看到点影子,却无法具体的用辞藻描述。
或许,我应该先看看别人写的文章?
我匆匆换好衣服跑出了门,来到老廖家门口将他叫醒。听到我是来借书的,老廖明显愣了愣,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又回头看了一眼挂钟,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埋怨我几句,但或许是看到我急切的神态,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让我走了进去。
他家有一个很大的书柜。
虽然老廖本人不大爱看书,但他的妻子却是无书不欢,刚来到霖城的时候老让老廖帮她到我这借书,后来饭馆赚了钱,也就自己买下了一大摞。
我迅速浏览着书架,目光从书名上一扫而过。它们之中很多我都曾度过,但更多的却是只闻其名,未曾见过“真容”。就这样来回扫视犹豫了好一阵之后,我才终于选定了两本,又在老廖不解的目光中匆匆的赶回了家中。
时间在阅读之中总是过得很快,若不是初升的朝阳晃花了我的眼,我感觉我会一直就这样看到中午。依依不舍的把书放下,在刚才的阅读过程之中,我似乎又找到了一点感觉,心中对要如何去写,似乎也有了些头绪。
于是我再度满怀信心的打开了本子,起笔开写。然后,我又再次败下了阵来。
这次倒不是向之前那样方起笔就语塞了,而是在写了数十字之后,突然回顾了一下自己究竟写的什么东西,这一看便遭,原本的信心再次化作泡影,合上钢笔,又躺回了椅背。
自己写的这都是什么东西?完全读不下去!
我郁闷的打量了好几遍,最后一声不吭的把纸张撕下,揉成了一团扔在角落。
是的,我放弃了,我知道许久没有写作并且也没有看书的自己,终究是写不出一篇能够让自己满意的文章。于是,我也决定不再继续浪费时间下去了。
那么,不写自己的故事,我又该干什么呢?明明还有许多事要做,在这一刻却突然慵懒了下去,就这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脑海放空,思绪不断的飘远。
我想起了昨晚所看到的很多旧文,又想到了电视剧、电影,随后,一部很久之前的老电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那部电影是讲述一个剃头匠的故事,不仅介绍了这人的生平,还描绘了一个时代。而在这个电影之中,有一个桥段,让我记忆尤新。
那是老人认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他打电话询问了殡仪馆,自己要准备一些什么东西。对方列举了许多,在这其中唯有一样,让老人感到非常棘手。
悼文。
在剧情中,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让老人给出五百字的悼文,乍想的确不多,但真写起来的时候,却让老人费尽了心思。从经历来讲,他的一生绝对不算平平无奇,见过许多名人,去过不少地方,也吃过不少好菜。他跨越了几个时代,见证了一大段历史。
可到了最后,他依旧要为五百字发愁。
将自己过去值得一提的往事记下来,真的连五百字都凑不满么?
我突然有了几分好奇,我再度执笔,翻开新的一页。这次,我打算不再强求可读与艺术性,只是想把那些重要的事情用流水账的方式一一记下。
“我叫刘璃月,九五年出生于沿海某城市,住了七年,转回水相省,之后又几经辗转,终于在霖城定居,毕业后参加工作,直到退休。少时爱习武,没得过什么大奖,教了个徒弟,近日终于和好。有不少朋友...“
写到这里,我惊觉自己似乎再没有什么可写的了。如果要将所有琐事记下,那自然还可以往下写上很长,但如果真要拿到追悼会上去读,却只能平添笑料。
我望着只写了寥寥几行的纸说不出话来,数了又数,又勉强添了一点,最终还是只写下了两百字不到。
如果再将那些并不重要的删去呢?
我开始着笔删去那些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想听的语句,十分钟后,当我停笔时,纸上已经画满了横线。
最后留下来的字数少得可怜:“刘璃月,九五年出生于沿海,七岁回到水相,收有一徒。”
原来,我的整个人生,勉强值得一提的也就不过寥寥二十来个字,而唯一值得称道的往事,只有收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徒弟。
不过,真要像这样写起来,排除掉无谓的辞藻,只写那些值得写的往事,又能有多少人可以凑够五百字呢?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