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上遣人来叫我,我抱上琴慢慢悠悠地去了,最后见到他时,是在花园里,凉亭下一人独坐。
“皇上,”我垂首浅浅行了一礼,“召阿乐,有什么事?”
他抬头看我,笑笑:“抱着琴做什么,到我身边来。”我依言放下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你说,朕有什么比不过他的?”皇上扳过我的脸,十分困惑,“朕有什么比不过他的?”
然后,他的脸有些泛红,凑过来时有点淡淡的酒气,我慌了,礼节什么也没顾上就一把推开他,踉跄着退出好远。
“你要情,朕能给你;你要地位,朕也能给你,你说,朕还有什么比不过的?”皇上也站起来,离我越来越近,他进一步,我退一步。
你进我退的游戏一直玩到我背靠到凉亭的亭柱上,他单手撑在我头顶上,俊秀精致的脸又一次温柔地俯下来。
“皇上……”我开口想要阻止,他却说:“这一次,我不想由你了。”
他吻住我的那一刹那我吓傻了,可是,唇上流连着的清浅的酒气和温软,还有眼前他微阖的双眼都让我说不出话来。
“皇上。”我听见你在凉亭外见礼,正想要看你一眼,皇上却没有放开我的意思,只是在让我喘气的时候哑声吩咐了一句:“玉人,快走。”然后你低头退下,凉亭又安静了下来。
我正想着突然推开他逃走的概率有多大,却突然被他抱起来,我惊恐地看他,他接触到我的眼神,愣了愣,随即说:“不,阿乐,没什么。”
他把我带回了厢房,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认识回我厢房的路,可是我又,不想问他。
“阿乐,”他把我安置在床上,顺势坐到床边,“我想要你嫁给我。”我咬咬唇,又狠了狠心,最后说:“不,不可以,皇上,阿乐不想嫁给你。”
他不甘心,又问:“为什么?”“皇上,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为什么。”我把坐在他身下的一点被子往我这里扯了扯,他配合地起身帮我盖好。
“皇上慢走,阿乐不送了。”我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没过多久就传来他离开时轻轻的脚步声,有些失意的沉重。
我心烦意乱,闭着眼许久也没能如愿睡着。
渐渐地檐上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下雨了。
你来的时候,雨声丝毫没有减小,我窝在被子里紧闭着眼,翻来覆去烦躁得很。你过来把我从被窝里扒出来,不由分说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说:“阿乐,我错了。”
阿乐,我错了。
错了?错了什么呢?错了你告诉我皇上的心思。还是错在告诉我你的心思?
“说这些干什么?”我不解,可你青松般的气息却已逼近。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我伸出手轻轻地想要推开你,可是你却紧紧的扣住我的手,我没有了办法。
我很害怕,你又那样的不饶我。
“皇上今日,差一点就要当场册封你了,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缩了缩被你紧紧握住的手,“你先放开,你弄痛我了。”你惊觉松开了手上力道:“抱歉。”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你的怀里,闷声道:“没什么,皇上应该不会再有娶我的心思了,我伤得他,太过分了些。”你应了一声“嗯”便再无话说,只听着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打在树叶上,打在屋檐上,打在庭院的根根小草上。
大雪节气过后,又是一年冬至。
自那天之后,我就再没得过皇上召见,冬至这天,是头一次。
宫廷里开设宴会,具体是什么我也记不得了,总之是一个需要歌舞助兴的宴会。
我抱着我的桐木琴一步步踏入大殿,四周都静了下来,我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向皇上见了礼,垂头开始弹琴。
蚕丝弦震颤出节节琴音,那明显古老深沉的曲调让这场肤浅浮夸的宫廷宴会沉寂下来,琴声绕过梁柱,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乐,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当最后一个音悠悠飘散在空气中时,我听见他沉稳威仪的声音问我。
我规规矩矩地跪下来回话说:“江山梦,梦江山,江山一梦,梦里江山。这首曲子叫《江山梦》。”
皇帝眼神一凛,随即悄然隐去,拂了拂手,吩咐道:“下去吧。”
我低着头快步退下,殿内又响起觥筹交错的奢靡之声。
云压的低低的,天色阴沉,要下雪了吧。
我无意间抬头看天,脸上却拂过一抹冰凉。下雪了,我想,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乐姑娘,姑娘!”身后响起某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姑娘等等!”
我回头看去,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宦侍,我冲他点点头:“公公,有什么事吗?”他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才站直身子说:“圣上口谕,琴师乐妄议江山,意在讽朕,逐琴师乐即刻出京,此生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他终于下了狠心了,他终于把我逐出去了。
可是我来不及想,我该怎么办才能和你不分离又不违抗皇命。
“乐姑娘,快去收拾行李吧,皇上说了,即刻出京呢。”宦侍说完,走在我前头为我领路。
昨日的厢房今日依旧是那个样子,只是,才短短三年,我就要走了,还真是舍不得啊。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屋里的东西本就不是我的,所以我只看了一圈,随即抱紧我的琴出了门,对还等在那里的宦侍说:“公公,我们走吧。”
如鹅毛般的雪絮慢慢堆积,在我眼首织出一幅雪白图景,我才反应过来,今年的冬天,这是今年的冬天。
我走在出宫的最后一段青石路上,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
你还是来了,我的玉人。
我正想回头看看你,你却已经快步到我面前,什么也没说,就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看架势,是一辈子也不打算松开了。
“怎么就要离开了呢?”你问我,我想了想,发现竟没法回答你。
我也很舍不得的。
“好了玉人,我,我要,”我忍不住红了鼻头,还是很用力的推开你,“我要走了。”
你什么都没说,只是扶起我的后脑勺,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微微笑着说:“一路平安。”我说好。
然后我便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开,却在回头的一刹那泣下沾襟。
身后传来低喑的歌声,是你的声音,是我的曲子。
我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眼泪掉在刚积起的薄雪,砸出一个露出深色石砖的小坑。
我就那样,在风雪中离开你。
出了宫门,我回头想再看你一眼,可是,大雪漫漫,挡住了你的身影。
看不到了,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