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蒸腾，里面的蒲公英挣扎了几下，还是沉到水底。
这是昨晚雨水下后形成的一片水洼，李但是正在看着它，数着上面冒出来的水泡。
他的左臂上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有力修长的手臂正暴露在空气阳光里。这段白布应该是被他包裹在了他的肩膀上，来止住被刺的伤口往外冒的血。
他的头有点晕。
其实他说的“二”，并不是真想剑下饶人，再放赵影星一马，而是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一处地方碎了，剑自然就会变得越来越慢。
所以其实并没有能力杀了赵影星，他是在逃走。
那处碎裂是从他上紫阳山，看到第一具尸体开始的。看到的那一瞬间，他就没了表情。
用剑多痴人，但痴人并不是傻人。
他很快地就想到了正是那人劝自己去广陵查案的，也是那人劝自己来紫阳山的。
但他还是要走到山顶，去看看这盘棋后续的变化。
他又想到了为什么麻衣陈立总能从他剑下逃走，居然有两次。
他又想到了为什么赵影星能找到他的住处来，桃花春风。
他又想到了这十年的花和雨。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反应已经是很迟钝了。
李但是看着这片水洼，突然就想到了“大宗师”里七纲之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见到赵影星和苗一羽的时候没有开口再说。
因为他知道做事布局必定是会做一整套的，他上了紫阳山，到了山顶，进了山庄，见了云紫阳，那就再也不用说什么了。
但是。
他是什么都不想说了，却还想去问一个问题，在他还能拔的出剑，用的出剑之时。
为什么啊？
他拄剑站起，大踏步地往南面走去。
太阳拉出影子，把水洼里的蒲公英都覆盖住了，就像一座山遮住了一片湖。
……
……
江南有山名曰固北，北枕寒流。
江北临江也有山名栖霞，南临长江。
栖霞山分三段，最靠近江处是一断崖，约高二十四丈，上有乱石，下有惊涛。如至深秋，半夜风起，便如鬼哭。所以当地人称此为断魂崖，亦有凄惨女子立于崖上看南征将军的凄美传说。
来时小路毕竟难走，归去之时走大路倒是轻松了许多。
白日已落，又是半日，李但是已经能看到断魂崖的乱石了，林立朝天。
他却有些累了，在脑中勾勒出早上来时一路所见的景象，然后右拐走进了栖霞山的一处小道，捧起一捧清潭水，先喝了一口，再洗了把脸。
潭水里映出了这身白衣，李但是呆呆地望着他。
这人的面上没有表情，眉毛也很淡了，眼睛倒是罕见的丹凤眼，面上的线条本来是柔和的，现在倒是僵硬，静止了。
自然可以说得上英俊，但更适合的反而是寂寞。
这是一个寂寞的人，李但是心里这样想着，并拔出了自己的剑来。剑身反照着潭水，潭水反射着剑光。
他摇了摇头，甩掉了面上的水珠，头发上的水滴。
然后心里咦了一声，耳朵无风微动，心想难道会这么巧？
……
……
大道之上，路有修竹
“师姐，天上白玉京，难道这样的人真的是只能从天上来？”宁采采仿佛并未死心，向程镜伽问道。
程镜伽行在队首，面无表情，并没说话。
袁师姐却先开口道：“采采，你年纪小些，师傅应该就没和你说过白玉京，你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当今正道势昌，首推武当，但你可知在我峨眉之上的更有四方势力？”
宁采采笑道：“自然知道。天上白玉京，大地圆月寺，北方剑神山，巴蜀南唐门。”
袁师姐点了点头，道：“圆月寺是密宗一脉，乃我正道。剑神山修剑，不问世事俗务，其实列为四方势力，更是为了尊重剑神叶吹雪前辈。唐门和我们同在巴蜀，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非正非邪。”
“唯有这白玉京，名字中仙气十足，但其实却是外道魔门。”
宁采采说道：“这是为何？”
袁师姐解惑道：“白玉京历代教主均称为白玉京，走的是随心所欲，至情至性的路子。”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道：“你还年轻，自然会觉得至情至性，随心所欲没什么关系。甚至会以为是浪漫的事情。”
“但这些人随心而行，是不顾世间礼法规矩的，和我正道自然不和。又因为他们举止潇洒，坦荡磊落，又不能一概而论。说他们是魔教，其实是说他们非正。但又不能说他们便是错的，尤其是到了真人那个修为层次。”
宁采采拍手笑道：“所以真人和他们定下约定，不过天山，也不能赶尽杀绝。”
袁师姐吁气道：“便是如此。”
宁采采又笑道：“师姐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两条，一是这白玉京和我们太岳正道盟不对付，一是我们若涉世未深，遇到白玉京的人，难以分辨好恶，敬而远之最好。”
“小师妹可真是机灵，不过若是白玉京人犯下罪孽，我们也是非出手不可。”
宁采采低头偷笑，心里却在想：我是机灵，就不知道师姐听没听进去了。
路旁修竹林中传来了水声，江南江北，都是多水，没什么稀奇的。
程镜伽却青衣一展，天耳微动，横箫提步，道：“结阵，等我。”
众人听在耳里，都是一惊，程镜伽这一路行来，一言不发，都被众人看在眼里，但不知原因，也不开口说话。
此刻程镜伽发言，便是要她们结阵以待，四下无人，何至于此？
话虽如此，但阵法仍是立刻便结下了，剑尖向外。
程镜伽这是才纵身而去，没入路旁修竹林中，投向小路。峨眉弟子一开始仍是不解，但宁采采心神微转，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失声道：“李但是！”
众人这才恍然，明白应是程镜伽用天耳神通听到了李但是的声音，这才抛下众人急追而去。
心里又都是一怕：李但是剑法之高，均已见过，就是赵影星说过他已受伤，应是无力再战，但对程镜伽之安危，仍全是担心。
但路边竹林茫茫，程镜伽去得又快，此刻哪里还找的见人影。
唯有在此结阵，不过一直等待也不是办法，众人眼神相对，小心地向竹林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