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圆,团圆月夜,群灯荟萃,热闹非凡。?
九岁的顾菀箐在七八个奴仆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在街上,时不时仰起小脑袋看着悬挂在半空的花花绿绿、款式各异的灯笼。?
“真是漂亮。”顾菀箐拨了拨几个她可以够得着的大灯笼,停在一处繁华的街边仔细打量着灯笼的样式。?
“小姐,别靠太近,小心伤了眼睛。”顾菀箐的奶娘刘氏将顾菀箐拉得远了些,缓缓道:“老爷吩咐了,不让您碰路边的东西,就怕有个好歹。”?
顾菀箐天真烂漫地一笑:“不打紧的,爹爹总是太过紧张我,我怎么会出什么问题?”?
顾侯府里的老侯爷前前后后生了八个儿子,好不容易老来得女,只顾菀箐一个女儿,还是正室所出,是以家中父母兄长无一个不宠爱着她。顾菀箐自出生以来,因母亲身子不好,被寄养在大哥哥和大嫂嫂院子里,与自己的侄子一同长大,得深明大义、温柔贤惠的大嫂嫂教养居多,性子也比较像大嫂嫂,并没有被宠坏的小女儿的样子,所以家里的奴仆也都很喜欢这个小姐。?
“那里在做什么?”顾菀箐远远地就看见前头的街口处有人群聚在了一起,扯着奶娘的衣袖问道:“他们是不是在看表演?奶娘,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好吗?”?
刘氏本想拒绝顾菀箐的请求,可转念一想,这孩子平日都只闷在府里,鲜少外出走动,一个小孩子应该是天真活泼的,不应该过分拘束行为才是,便私心做了主张:“好,小姐,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人群之中没有顾菀箐预想的热闹,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与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被人推搡在地。老大爷捂着胸口不住地颤抖着身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一旁的男孩则一脸愤恨地看着推倒他们的三个衣冠楚楚的纨绔子弟。?
“这孩子真可怜,找他们事儿的是城里有名的财主家的四儿子和他的两个跟班,他们平日里就到处惹是生非,这次更不会放过这一老一小了。”?
“是啊,这下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了,真是可怜。”?
路边有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顾菀箐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那个男孩,他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可她衣着华丽,他却衣衫褴褛。顾菀箐不禁想到,若此刻被欺负的那个孩子是自己,那她的家人该有多心疼。他们会为她出头,可眼前这个男孩呢,会有人愿意为他挺身而出吗?想到这儿,她觉得有些难过。?
“看什么看!”被男孩一双琥珀色深邃眼瞳看得发怵,找事的人踹了男孩几下脚,恶狠狠地开口道:“是你们爷孙走路不长眼撞了小爷我,我这金尊玉贵的身体值多少钱你们知道吗?我这特意定制的衣裳值多少钱你们又知道吗?撞坏了,打你们一顿都是应该的!”?
“明明是你故意撞倒我们的!”男孩不服气道:“你们怎么可以颠倒黑白?”?
“还敢说!”一个巴掌打到男孩脸上,男孩的左脸瞬间浮起一片淤红。?
见此情况,顾菀箐皱了皱眉,表情逐渐凝重。她踮脚侧身对着刘氏轻声说了几句话,刘氏点了点头,吩咐身后的奴仆同她一起上前,刘氏走到爷孙俩旁边将两人先后扶起。?
“老婆子,你这是要多管闲事了?”为首的财主家的四儿子语气不善道:“你可打听清楚小爷我的身份了吗?也敢多管我的闲事?”?
刘氏朝顾菀箐方向看去,顾菀箐略略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人群前,朗朗开口道:“天子脚下,法即责众,我朝早有律令,巡街挑事者,诸民皆可告,寻衅滋事者,牢狱可数载。”?
“你个小娃娃,是在威胁我?”?
“非也,我是在劝戒你,日行一恶不如修身齐家,回去读书识字图个大造化,做什么不比为难别人强?”?
顾菀箐年纪虽小,说话却很有分寸,也很显文化,再加上穿着不菲,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念你年幼无知,这事与你无关,赶紧滚开!”虽然依旧是不好听的话,但语气显然软和了不少,明显是被顾菀箐的气势震慑到了。?他。
“古人有云,先礼后兵。讲道理如果行不通的话,那就不要怪罪我强硬了。”?
顾菀箐一个眼神,刘氏带着奴仆并排站到她身旁。?
“算你狠。”顾菀箐即便不亮相身份,带来的人也够让人产生人多势众的感觉,撂下这句夹带着恐惧的话,惹事的人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围观好事者见没有热闹可看了,纷纷散开。?
顾菀箐面对着那个个头比自己高一些的男孩展露笑颜,想了想,从自己头上发髻处摘下了唯一的一只玉钗,递交到男孩手里,缓缓道:“这支玉钗可以换些银子,应该够你爷爷看病了。”?
男孩看着顾菀箐,不明所以,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顾菀箐接着补充道:“这次出门没带太多钱,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去顾侯府门房处告知一声,我是顾侯府的小姐,我叫顾菀箐。”她想了想,不待男孩反应过来,擅自拿过他的小手,在他的掌心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后问道:“顾菀箐,这三个字你看明白了吗?”?
男孩木讷地点了点头,顾菀箐满意地笑了笑,跟男孩挥手告别。?
“我叫叶盛!叶子的叶,茂盛的盛!”?
身后传来男孩的声音,走出几步路外的顾菀箐回头看了他一眼,甜甜地笑道:“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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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顾菀箐十七岁。?
顾菀箐及笄之前本由着顾老侯爷做主订下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就等着及笄之后嫁过去,可是及笄之日还没到,老侯爷就先撒手人寰,第二年,老侯爷夫人跟着就去了,顾菀箐一时失去双亲,需得守孝至十九岁。顾菀箐的未婚夫家不耐烦等一个孤女多年,便擅自退了婚,承袭侯爷爵位的顾家老大一向疼爱由自己带大的妹妹,甫一被退婚,便下了狠誓,不再与对方往来,还称自己妹妹将来非要叫他们高攀不起不可。?
乍闻自己被退了婚,当事人顾菀箐并没有太多想法,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不嫁从来由不得她这种高门侯府里的大家小姐,现在做主的是大哥哥夫妇,他们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便也只是听听便算了。?
无故被退婚的女子是要被坏了名声的,无论是不是顾菀箐的问题,她都成了名媛圈里的一个笑话,人人提到她,都只说她或许行为不端,才会让未婚夫家连三年守丧都等不了。?
“这些流言分明是他们传出去的,坏了小姑姑你的名声,他们就可以把责任撇干净,再寻一门好亲事了!”顾菀箐没在意退婚的事,可与她一起长大的同龄的侄子顾少卿却生气了:“不行,我们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我们顾侯府的人,我要去找他们算账!”?
顾少卿只比顾菀箐小两个月,性子却远远不及顾菀箐沉稳,顾菀箐拦住了要跑出院外去跟人家理论的顾少卿,施施然道:“我孝期未满,他们议亲在即,横竖他们都能生出理来。也算他们没有做的太绝,待我孝期过后再行退婚之事,到时候只怕我年纪太大,难议亲事,现下退婚,我还能有时间再找下家。”?
顾少卿气急:“小姑姑,那毕竟是你的名声和终生大事,你怎么说的好像你无所谓一样?”?
顾菀箐回道:“诸位兄长正是仕途风顺的时候,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让他们卷入是非,前程受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姑姑!”顾少卿一直不明白为何都是一样的环境长大,顾菀箐总是成熟稳重地替着别人考虑,他是又生气又心疼:“我父亲和几位叔叔都是真心想为小姑姑讨公道,怎的知道小姑姑会为了他们不敢去理论,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可不知道都要心疼成什么样了。”?
“口头理论能理论出什么。少卿,大嫂嫂曾教导我们,世间并非人人都讲道义二字,有时候,非常之人可用非常手段对付。”顾菀箐言笑晏晏道:“让诸位兄长都安心就是。”?
“小姑姑的意思是......”顾少卿隐约觉得顾菀箐是要做什么事,可再问她,她却笑而不语。?
数日后,听闻顾菀箐曾经的未婚夫家先是看上了晋安侯府的嫡长女,可人家推托女儿早已议定婚事,又看中远安将军的嫡次女,两家相看那天,女方却长了一脸麻子,生生恶心了男方家一把,再是兵部侍郎的幺女,却在见面时表现得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俗妇人。?
一来二去,一家亲事都没能定的下来,他们思来想去,还是出身侯府,又端庄秀气,才貌兼备的顾菀箐适合当媳妇,可在他们厚着脸皮上门来重提亲事的时候,顾菀箐的几个兄长一人一把扫帚,亲自将上门来的人轰的干干净净,像是扫走了瘟神一般,让他们一时成了京都里的大笑话。?
“小姑姑,你是没亲眼看见他们那惨样,把我给笑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顾少卿与顾菀箐私下闲话时讲起了这桩事,只觉得没让顾菀箐亲眼见着解解气,颇有些可惜。?
“天道好轮回。”顾菀箐五个字做出总结。?
顾少卿点了点头:“也是,活该他们遭到这样的报应。”说到这儿,他突然间想起前几日顾菀箐的话,诧异地问道:“莫非是小姑姑你做了什么?”?
顾菀箐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派几个老嬷嬷去庙里烧了趟香,装作是他们府里的人,诚心替主子求个福,去庙里烧香的不乏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一时人多,将那些祝福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再不知分寸地在她们的圈子里传开,说的人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什么话这么厉害,能让所有好人家的小姐都不敢嫁往他们家里去?”顾少卿猜测道:“难道是房里的女人多了些?”?
顾菀箐摇了摇头,缓缓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并不能因为女人的事让别人彻底生了嫌隙,但若是涉及到子嗣问题,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你让嬷嬷们去上香祝福主人能够人道?或者是说,让他的隐疾早日治好?”见顾菀箐笑容渐深,顾少卿愈发肯定猜想:“如果没有繁衍子嗣的能力,那他想娶门当户对的媳妇可就算痴心妄想了。”?
“是这个理。”顾菀箐点头道。?
见顾菀箐心中有数,行为又有度,顾少卿大笑起来:“我的好姑姑,我原以为你真的会忍气吞声,却不料在这儿等着他们呢!这种阴私又难以启齿的事,可不会有人去向他们求证,这下他们肯定还不明白为何会处处碰壁了,哈哈哈。”?
“我不给兄长们惹麻烦,却也不能因我平白坏了顾侯府的名声,此事一过,再不会有对顾侯府不利的话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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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事件一过,有人上门提了亲,议亲对象正是顾府小姐顾菀箐。?
“是新上任的京都兆令,正三品,管辖京都治安。”顾少卿拿着拜帖走进顾菀箐的闺房,将拜帖递交到她手上,接着道:“要去见见吗?”?
“大哥哥怎么说?”顾菀箐放下手里的绣活,看也不看地将合着的拜帖放到一旁的桌上。?
顾少卿回道:“父亲觉得他很不错,虽然是穷苦人家出身,但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十八岁的年纪做到三品官,又深受圣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是父亲说了,好不好都得小姑姑自己说了算,总要小姑姑觉得好才能点头。”?
顾菀箐想了想,问道:“人还在厅内吗?”?
“父亲正请他吃茶,父亲说,你可以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一看,觉得不错了再出面,若是觉得不好,父亲便立刻打发他走。”?
顾菀箐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合规矩,大哥哥是为我考虑的,但传出去难免觉得我们侯府教养不善,连累几个待嫁侄女的名声,我换身衣裳便随你出去吧。”?
顾菀箐永远是一个知礼守法的人,顾少卿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也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门口等着。?
姑侄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前厅,顾侯爷笑着把他们介绍给了厅内的客人。?
顾菀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认真地打量着眼前地这位不速之客,只觉着有些眼熟。?
剑眉星目,眼神凌厉,容貌端正,身材挺拔,是个第一印象让人挑不出问题的年轻人。?
“小姐有礼。”礼数也不欠缺,看得一边的顾侯爷连连点头微笑。?
“兆令大人请坐。”顾菀箐将人请上左边的客座,自己则坐到顾侯爷右侧下首第一个位置,顾少卿挨着顾菀箐坐着。?
“今日我的来意想来顾小姐已经知晓了,不知顾小姐有什么想法?”?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来人直截了当地抛出来意。顾菀箐愣了一愣,顾侯爷提醒她道:“妹妹,兆令大人是想问你对这桩婚事的意思。”?
依照顾菀箐对顾侯爷的了解,如果他不喜欢兆令的话,早就将他打发了出去,可现在还肯和颜悦色地帮着他问自己,显然是对年轻有为的兆令很满意。摸懂大哥的意思后,顾菀箐开口问道:“兆令大人如今圣眷正浓,前途不可限量,大可娶一有背景的高门女子,而我......我的父母皆已不在,我仍在孝期之内,又是刚刚被未婚夫家退过婚的人,为何你会愿意同我结亲?”?
这话问的直接,顾侯爷本能地觉得问得不妥,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下氛围,却听到兆令微微笑道:“只一个缘由,我喜欢顾小姐,这个理由可充分吗?”?
顾菀箐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不禁愕然,再看着对面那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时间竟不能说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是真的。可他们并不认识,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又为何会喜欢她呢??
有着一连窜的疑惑却不好当面问出口,顾菀箐只好转口问道:“兆令大人既想要选我做妻子,将来很难再寻觅出身更高贵的女子做夫人,而我生性淡泊,未必能助你左右逢源,这样也无碍吗?”?
“你说的那些事,我早已想明白,我今天就在顾侯府先祖面前,在顾侯爷面前,坦诚地立下一誓,今后我只会有你顾菀箐一个妻子,对你敬重,与你恩爱,无论何种境地,都会保你一生荣华,终生无忧。”?
“如若违背誓言呢?”一边的顾少卿听此惊世骇俗的誓言后震惊得安坐不住,趁势问道:“该当如何?”?
“那就让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顾府的人没想到求亲者可以做到这份上,不禁都十分诧异,尤其是顾菀箐,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受到初次见面的人如此待遇。?
兆令无论是相貌、品行还是官位,都得到了顾府上下的一致认可,他们始终希望在侯府里娇养了这么多年的大小姐,即便是嫁入了夫家,也应该要被好好疼惜着过完这一辈子,现下有兆令这么合适的人选,顾府实在是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只要他肯对我好便成了。”顾菀箐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门婚事,只等她孝期一过,二人便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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