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沅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一阵风吹来,却又消失不见。
“阿沅!”月见猛地睁开双眼,坐起来,心里悲戚万分。
“月见,可还记得我?”
他看到熟人,有些意外,“孟先生,你怎么来了。”
孟无提收起为他疗伤的附灵珠,“从试炼山出来,我就立刻来找你们了。没想到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你。”
月见低下头,“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阿沅。”
“在试炼山时,守护神已经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青沅在答案之境里就已经得知七禁咒隐藏的解咒之法,还需要至爱的生命。在当时的情况下,为了保全胥星河,以及你,牺牲自己是唯一的办法。只是可惜,最后还是改变不了魔王苏醒的必然。”
“也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足,才会连星河都保护不了。”
“魔王是几万年前的强者,现在的你还不能与之抗衡。这颗附灵珠有着落落的两千年灵力,你将它吸收了吧,对你有帮助。”
“不行,这是孟先生的。”
“试炼山的守护神已经让我见到了落落最后一面,附灵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相信落落知道了也会理解。”
孟无提拍着他的肩膀,一脸希冀,“在这个世界上,守护的前提就是要强大的实力。答应我,最后一次帮助人类。”
月见终是点头,盘膝而坐,开始吸取附灵珠的灵力,以此合二为一。他的身体灵气弥漫,方圆百里全被笼罩着肉眼看不到的五彩屏障。一个时辰后,附灵珠失去了光泽,掉落下来。月见的尾巴由六条变成了九条,额间的月牙印记闪闪发亮。从右手心浮现出六瓣真花,浮在半空,空中出现幻影,青沅消失前一道白色的身影与此消失。
月见认出那道白影,声音止不住喜悦和颤抖,“阿沅还活着,还活着!”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月见来回踱步,心里燃起新的希望,“小白凝聚了阿沅的灵魂,只要找到灵魂,再将阿沅的六瓣真花注之,就可以重塑人形复活。更何况,阿沅消失时没有留下自己的附灵珠,只是我心急,忘了这点。”
“小白是?”
“他是冰冠蛇,同属精灵族,因缘巧合下认了阿沅当母亲。冰冠蛇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就是能封锁灵魂,想必是他知道阿沅有危险。”
“你可知她的灵魂在何处。”
“灵魂只会停留在生前最怀念的地方,阿沅最怀念的是……夕月谷!”
“那么我们就此分开,你到夕月谷,而我则到万凰殿一趟,之后再汇合。”
“好!”
于是,他们分开,一个前往夕月谷,一个前往万凰殿。
一只乌鸦衔着信飞过高山,落到起源地外界保护障外,“魔王来信,魔王来信。”喊了两声,乌鸦飞走,留下的信消失了。
精灵族长老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周围及上空簇是大大小小的精灵。信在长老面前变成一团火燃烧起来,出现一行一行的字:三日后,我将在当年的封印之地开始消灭人族的第一步,魔族大军如期而至。不久前名叫青沅的精灵竟想要阻止吾的苏醒,才导致了她自身的毁灭。念在以前与你们女王的情谊上,只要精灵族不出手干预,吾便不会伤任何一个精灵,否则精灵族将永无安宁。
精灵族大长老的一脸悲痛,“还是出事了。”
“青沅大人真的不在了吗?”
“我们真的就一直呆在这里,不为青沅大人报仇吗?”
“是啊,长老,魔族竟欺辱我们到这种地步。”
“这明显就是威迫啊!”
“再加上月大人现在不知踪影,想必也会追随青沅大人而去。”
“长老,请您下决定吧!不为人族,只为我精灵族,也要与魔族一拼。”
“没错!”
“没错!”
精灵们都气愤难平,纷纷表示不满。
精灵族长老站起来,“魔族心狠手辣,残忍无比。我们已经不问世事已久,很难与魔族抗衡。魔王积恨已深,此事应从长计议。”
“可是,青沅大人她……”
“这是她的选择,我们要大局为重。”
风火山,
魔族地界。
三千魔人层层驻守在山外,山脚,山头,显得庄重森严。最顶端的宫殿,矗立着,疑是直入云间。
魔王慵懒地躺在石椅上,手握酒杯,“你们的少主如何了?”
思渊站在下面,低头恭敬道,“少主不愿我们接近,也不愿说一句话。”
“看来是还没适应自己新的身份,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属下已经安排下去,不出一天,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一个人类就都知道我们魔族在三天后进军攻打人界的消息。至于精灵族,精灵族长老未明确态度,但很有可能不会插手。”
魔王起身,高大的身材遮住透入的光线,“继续监视他们,尽量不与精灵族起冲突。好了,你先下去吧,我去看看我那倔强的儿子。”
“是。”
说是个房间,但其实里面如同宽大的地牢,空荡荡的墙壁,一道金色的牢笼将胥星河困在里面。
魔王穿过金色的牢笼,来到胥星河面前,“听他们说,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怎么,在人界太久所以想不起来自己血液里令人恐惧的力量了。”
胥星河不语。
“当个魔族又有何不好,潇洒自在。要谁生,谁就死不了。要谁死,就不得不死。”
胥星河不语。
“作为我魔王的儿子,你的身份更是尊贵,见到你谁不毕恭毕敬。”
胥星河不语。
魔王忍无可忍,“你到底想要什么?”
胥星河终于抬起头,失去血色的脸,浮肿的双眼布满血丝,声音沙哑,“我要的,已经被你毁了。”
“你恨我。”
胥星河站起来,声嘶力竭,“我原本一无所有,后来拥有了一切,我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突然,我成了魔之子,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恨你?”
魔王一脸怒容,“不识抬举,你要死我偏不让你死。从今日起,你便每日遭受雷电之刑,直到你愿意服输。”
青沅消失在他的面前,连手都还未触碰到一点,就那样,消失了。他又该以何颜面,怎样的心情面对月见,一切都崩塌了。原本他们给了自己色彩,如今,却又是黑白。
我到底是胥星河,还是魔之子,还是什么都不是?
由于精灵族大长老的命令,所有在外修行的精灵都得回到起源地,所以夕月谷现在没有一个精灵留着。月见走到常常和青沅一起看夕阳的草地上坐下来,“阿沅,我回来了。”
“你说一切结束后,我们就回到夕月谷。现在我回来了,你呢,又在哪里?”
“我想你,千遍万遍。”
“阿沅不在,这里的花都不开了。”
没有回答,空无一物。
白天逝去,夜晚来临。孤独的背影静静地伫立,他的眼泪滴落在掌心的六瓣花上。月亮的光辉照射下来,从月光中出现一个女子的模样,六瓣真花融入额间。发丝飘扬,衣裙摇摆,女子缓缓睁开眼,轻启嘴唇,“月。”
他乘着风,乘着月,将失而复得的爱揽入怀里,声音颤抖,“是你吗,阿沅,告诉我。”
青沅抱紧他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是我,月。”
月见轻吻她的额头,“阿沅,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脸颊粉红,眼波流转,揽上他的脖子,“好。”
在精灵族里,互为精灵只要交合,灵魂便被捆绑在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同生同死。
月光下,昙花齐齐开放。
第二天,精灵族长老平躺在草地中央,五彩的光晕包裹着她的身体。周围铺满鲜花,精灵们低头吟唱,流泪。这是长老生命逝去,即将回归大地的预兆。
“长老!”
一个声音传来,精灵们纷纷让开,只见月见携着青沅的现身让众多精灵欢呼不已,“青沅大人还活着!”
“让你们担心了。”
“太好了!”
精灵族长老伸出手,轻唤,“青沅,过来。”
“长老。”
“我死后,附灵珠为你所用。从现在开始,你便是精灵族新的长老,需肩负起守护精灵族的兴亡,可明白?”长老紧紧握住她的手
青沅忍着泪,“我怕我做不来。”
“我相信你是最适合的,你且俯耳过来。”长老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慢慢闭上眼睛,七彩光晕散去,只留下一颗附灵珠。
青沅握着附灵珠,站起来,“如今长老已回归大地,然而我们还不能沉绚悲伤,因为每一个精灵都会有这样的宿命。”
“我知道在你们当中很多已经对人族失去了信心,但我想请你们再相信人族一次。在明天的魔族大军来袭前,以我们最大的能力布下结界阻止他们的进攻,仅此而已,剩下的我和月处理。”青沅说完,静静地等待着精灵们的回复,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精灵们听此,纷纷交头接耳,相互讨论,最后他们说,“我们愿听长老命令。”
“愿听长老命令。”
临近黄昏,孟无提赶来与青沅和月见汇合。
“青沅,月见总算把你带回来了。”
“劳孟先生挂心了,不知万凰殿那边如何安排。”
“万凰殿发布了消息,各市的学院还有各宗派已经戒备。只是普通人类抵挡不住魔族,这次战争血流成河是在所难免。”
“明天我会让精灵们从风火山开始布下结界,此结界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只能顺机应变,以封印魔王为主,我不能让精灵族陷入危险。”
“你可有封印魔王的办法?”
“长老湮灭前告诉了我一个方法,也许可以。这是从当年封印魔王的风火山找来的泥土,以及精灵族女王留下的种子。麻烦孟先生在此种下,待发芽后滴上孟先生的一滴血,然后等我们回来,这是封印的关键。现在,我们得接一个朋友回来。”
孟无提接过泥土和种子,点点头,“好,交给我。”
夜晚,安排好一切事情,青沅和月见穿过起源地的结界。
风火山,
魔族地界。
月见拿出春笛,放到嘴边吹奏起来,整座山被笛声包围,一切突然安静下来。然后收起来,“春笛所奏的曲子可以让他们进入睡眠状态。就连魔王也不例外,但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足够了。”
胥星河的手心突然隐隐发烫,张开手心发现一枚绿芽儿浮现。他的眼神变得发亮,这时门被打开。抬起头一看,出现的竟是青沅和月见。
胥星河猛地站起来,“青沅,真的是你吗?”
“小白救了我,说来话长,我们先带你离开。”
“不行,我若不在,魔王会起疑。而且无论到哪里,他也能把我抓回来。”
胥星河眼神黯淡,“当我是人类的时候,你们族的精灵千方百计使我与你们分开。如今我是魔之子,必定还会更多阻挠。”
月见的手里拿着一根狐狸毛,然后变成了另外一个胥星河,“笨蛋,我们怎么可能将你留在这里。再说你何时变得如此不自信了,从我们刚开始遇到,那个高傲的胥星河到哪去了。留下个假的胥星河,他也不会那么快起疑。”
青沅伸出手,金色的牢笼破开,“当你知道我们不是人类的那一刻,你可曾想过离开过我们?如今哪怕你是魔之子,我们岂会弃你而去。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你还会怀疑我们的感情吗?我们的家人,就是你。你是他们的魔之子,可你却是我们的胥星河,绝无仅有,唯你一个。”
胥星河终是踏出了那一步,走向了他们。
黎明来临,魔族三千大军蓄势待发,黑压压一片,喊战声络绎不绝,层层起起。魔王一身黑色铠甲,高傲地负手站在云层眺望,乌鸦围绕在身边,在他的左右两边是思渊,流紫。
魔王问,“大军可都准备好了。”
思渊道,“就等您一声令下。”
流紫心里激动不已,这是她一直期盼着的,从此世间不再有人族。
一个魔人跪着,“报!发现精灵族踪影,他们聚集在风火山外。不知道施了什么,周围如同有个防护罩,众兄弟攻不出去。还有、魔之子不在地牢里。”
“什么!”魔王透过虚空之镜,看到地牢的位置上只有一撮狐狸毛。手往上空一挥,一道彩光回弹,他的脸色变了,“这是精灵族的拿手好戏,结界。”
魔王怒问思渊,“怎么回事,不是监视着他们吗?风火山戒备森严,还能让他们把魔之子带走!”
思渊还未说话,青沅和月见就已经现身,“他们一直监视着的只不过是我放出的幻影,至于星河,在我们那里。”
魔王在一瞬间看到她的容貌,身体竟晃了晃,表情奇怪和惊讶,喃喃自语,“深深……”
当年精灵族第一位首领的名字叫花深深。
思渊脱口而出,“青沅,你还活着。”
流紫看着思渊毫不掩饰的喜悦表情,心口如同被千万根针扎,痛苦无比。
花深深早已死了,就在那场大战里。眼前的只不过像极了她,却不是她。魔王平复了有些波动的心情,“你就是那天想要阻止我苏醒的精灵,好不容易活下来,现在又送上门来,难道是要准备再死一次。”
“劝您停止这场战争,想必您也不会答应。所以,请您和我们打一场。如果您赢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精灵族都不再参与。但若我们赢了,请您停止。”
魔王轻蔑一笑,“区区一个精灵,有什么资格代表你们精灵族?”
青沅的手里拿出附灵珠和代表着长老的精灵权杖,微微一笑,“我是精灵族新任长老,这个应该够了吧。”
而她不知自己的一笑,更是像极了花深深。
流紫站出来,“主上,她这是在拖延时间。”
思渊也道,“他们有备而来,声东击西,我们应当还是直接进攻人界。”
魔王直盯着青沅,抬起手,“都给我听好了,全都散开。在没有分出胜负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违抗者,杀!”
青沅看到思渊和流紫悄悄离开,知道他们肯定去找星河了。
另一边,胥星河正催动着手里的种子开花,孟先生在旁边守护着,每隔半个时辰就给种子喂下自己的一滴血。一个千纸鹤飞来,传来青沅的声音:思渊和流紫正去找你们,小心行事。
过了一会儿,在胥星河灵力的一直催动下,已经渐渐开花。开了一瓣,两瓣,三瓣,四瓣。等到开了最后一瓣,思渊和流紫也找到了他,“魔之子,请跟我们回去。”
胥星河收好手里的花,站起来,“不用这么费劲,我是不会回去的。”
“即使你不愿意承认自己魔之子的身份,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魔之子要是抵抗,我们也不得不动用武力了。”
胥星河冷笑,“之前你们为了挑拔人族和精灵族的关系,就已经伤害了不少精灵。青沅和月见始终下不了狠心,但我不是。若你们执意招惹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魔王一把将月见甩到石壁上,石头隆隆地破碎,月见一身狼狈。青沅即使有长老三千年附灵珠加成,也打不退有六千年修为的魔王。
“虽说你们能与我打个不分上下,但那是我的留情。玩够了,也该结束了!”魔王的眼神变得凶狠,手向上一伸,晴朗的天空突然飘来了黑云。成千上万的乌鸦嘎嘎嘎飞来,赤色的剑破空而出落在他手里。
这时,胥星河来了,将花扔给青沅,“接住!”
青沅接过花,注入自己的灵力。从绿色花蕊中间,一把金色的剑出现,直直向魔王刺去。魔王拿着赤色的剑转而向她袭去,胥星河趁机将月见带走。
魔王和青沅在对持,两把剑碰撞发出的力量震倒了不少魔人。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过我,异想天开!”
“你应该认得出,这是当年精灵族女王用来封印你的剑。女王在最后一刻将剑化成种子,与混入她精血的泥土放在当年的封印之地。”
魔王握紧手里的剑,“可惜你不是当年的她,在被封印之前我会先把你杀了。”
另一边,趁着胥星河刚才离开,两个魔人将刀架在孟无提的脖子上,“解除思渊大人和流紫大人身上的禁锢,不然他就得死。”
孟无提无奈道,“抱歉。”
胥星河立刻解除了思渊和流紫的禁锢,两个魔人将手里的人推到一边,然后一起消失。胥星河将孟无提安置好,再次离开,前去战场。
思渊和流紫正闪身来到青沅身后发起攻势,青沅一跃躲开。魔王默许他们未得到自己命令就擅自行动,因为封印这件事令他恐惧。
月见和胥星河加入战斗,和思渊还有流紫交手。
魔王看到胥星河站在他们那边,脸色铁青,“逆子!”
他们对峙着,两方的灵力不相上下。赤色的光和金色的光相互抗拒,只有坚持不住的那个会死。魔王嘴里念念有词,从身体里跑出一个黑色影子,然后直冲对面的青沅,青沅正在专心对抗魔剑,无法移动。
月见和胥星河都冲着过去,然而意想不到的,却是流紫首先挡在了青沅面前。黑色影子从她身体穿过,变成烟,流紫的血不断流出来,她倒跪在地上。
魔王气急败坏,“叛徒!”
青沅慌张又不解,“流紫,你……”
“这是我欠你的。”
“我多恨你,恨思渊大人爱你,恨你一直跟我作对。恨你、有时对我下不了手……”话未说完,她的身体变成灰烬,随风消逝。
半人半灵的她,什么都留不下。
魔王狂笑,“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青沅心里一股悲愤,手里的剑发出“嗡”的叮叮声。一股白光发出,金色影子出现在她身后,“重玄,何必再对往事念念不忘,徒添无辜。”
魔王的心里“轰”的一下,凶狠的表情变得柔软而可怜,“深深,为什么你就不能爱我!要是你爱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你感受不到吗,我痛苦地爱着你。”
“我的心,已经给了风岑。”
魔王的眼睛赤红,披风燃起了火焰,怒吼道,“风岑!风岑!风岑!他有什么好!既然你还是不肯接受我的爱,那我就要毁了人族,也要毁了你的精灵族!”
“你这已经不是爱,而是执迷不悟。”
“得不到的就毁灭,这才是魔族的做事风格。”
“孩子,相信你自己可以。”金色影子站在青沅身后,同她一起握住剑,金色的剑气直接冲破魔剑,插上魔王的胸口。剑融入他的体内,魔王低下头,不可置信,“深深,你……”
“如此,你便不能再复活,一切事情就会结束。”说完,金色影子消散,黑云散开,魔人化烟,大地恢复宁静。
魔王流下赤红的眼泪,与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