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吗?”金宇想起了这几天白轩的反常?
“对不起,是我出了遗漏,我确实在之前就读到了他们的记忆,但是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有那么明确,而且我在听到周阳的话后,也确实如你一样的以为,在看到你的失落和颓然,我也是职业性地说起了心灵鸡汤,我现在才读完他们的记忆。对不起。”白轩心里也不好过,他是那个送金宇看到这一切的人,他并非冷若木石。
“没关系的哥,至少你让我有了说出某些话的勇气,有了这种勇气就感觉不那么遗憾啦,至于面前的结果,那也不能怪你啊,就算我没看见,它们也确实是发生过了,我只是怪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好而已。”金宇语气很释然,明明自己已经心痛如绞了,却还在安慰着白轩怕他因此内疚。
他一直都是这样。他其实大可以大发雷霆,责备白轩工作不周,怀疑白轩是在整自己,然后把气全发到白轩,骂完一个人之后自己心里大概会好受一点。
但是他做不到,他总是把所有的错归结到自己身上。人家女孩子不喜欢你有什么办法呢?
“哎,金宇,金宇。”
金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寝室,周阳看到金宇,把手搭在他背上,把他拉进了厕所。
“咋啦?明天就高考了?怎么一点斗志都没?”
金宇没有搭理他。
“直接跟你说吧,我觉得苏蜜啊,肯定对你有意思,她对你的态度你能感受到吧?让我记你上课睡觉的人,就是她,我想这已经够明显了吧?这要毕业了,兄弟我啊,还是希望你抓住机会,那么漂亮一姑娘。”
金宇眼睛忽然闪了闪。
“你说什么?你不是说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还是找我问作文技巧的那个吗?”金宇疑惑地盯着周阳。
“对啊,苏蜜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啊,我的天哪,你都不知道,追她的人能从咱寝室排到教室。她那天找你帮她讲作文你不是没讲吗?”
是啊,周阳说得并没错,最漂亮在每个人心中的定义都是不同的,而且周阳说的是找自己讨教作文技巧的人。从任何一个角度分析周阳的话都没有问题,只是金宇一直理解错了。
金宇又想起了那个总是扎着马尾,活泼开朗甚至俏皮的女孩。
他没有得到自己一直暗恋的丁香姑娘或者南方姑娘,但却有一个女孩不管自己多卑微,多丢人,多无助,都总会出现在身边跟你有的没的扯上两句,让你感觉漫漫长夜里陪着你的并不是只有你的影子。
原来一直都有这么一个女孩啊。
“我去找他。”金宇推开了厕所的门。
“哎!”白轩在背后叫住了他。
金宇转过身疑惑地看着白轩。
“怎么了?难道是周阳耍我的?”
“苏蜜她没参加高考,她出国了,米兰。她爸送她去那边学设计。”
金宇笑了笑。他从小到大都待在这个小县城里,连省都没出过,高考旅游计划里他鼓起勇气才选了个挺远的外省。至于出国,他跟国外最紧密的联系大概就是自己借以吹捧的几部好莱坞电影了吧。而人家高中毕业就去了国际时尚之都,几年过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将大如鸿沟,甚至都无法面对面正常交流,谁还会记得那年夏天大家的幼稚和不懂事呢?
“记得苏蜜给你的那幅画吗?那个女孩衣服后面是一把剑的那幅。没有女孩子会穿这样图案的衣服,那柄剑只是因为她擦不掉马尾的痕迹而补上去的。原先画中的女孩留着马尾而不是齐肩短发,后来苏蜜擦掉之后发现还有痕迹,就顺着马尾的笔痕画了这柄剑。”
金宇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我失败了。”白轩声音有些低落
“人的心啊,就那么大,一个人走进去了,就再也装不下另一个人了。我能模糊地感觉到,只是我觉得那样对我们都不好。所以我一直都是跟她称兄道弟,傻傻笑笑的。但是刚刚听到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是感觉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哥。可是她说过高考会让我一次,数学给我垫一次底的。”
“是啊是啊,她都没考,当她零分吧,她还是没有欺骗你啊。这个姑娘说过的都做到了。”
白轩说完就转过身去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金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样的疏漏,是因为发现脑海中大学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之后自己的恐慌和迷茫吗?
“嗯,她答应我的都做到了,但我甚至连作文技巧都不愿意给她讲,这是你的后话对吧哥?”
这个梦境已经静止了下来,白轩突然感觉沉默得有些压抑。
白轩背对着金宇,他好像听见了笑,笑中又夹杂着哭。
这个男孩应该伤心到极点了吧?想要回到过去的人往往都是因为不堪现实中的压力,想在记忆中最柔软的地方去找寻慰籍,但白轩却在他本就濒临破碎的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金宇在梦境里也失败了。
原来自己并没有改变某些东西的能力啊,白轩痛苦地闭上了眼。他不是梦境的缔造者,也不是时间的编织者,只不过是一个游离于现在和过往之间的一个催眠师罢了。
真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啊。
“哥......哥......”
白轩听到金宇在背后用低低的声音叫他。
“你可以收我当徒弟吗,助手也行。”
白轩楞了楞,这倒是他从来没考虑过的。不过他想了想最近自己的状态,或许真的需要一个在身边提醒自己的人,还有自己总是空白的那段记忆,催眠师是无法走入自己的回忆的,而现在身边就有一个想学习催眠术的人。
“那就先从助手开始吧。”
最优秀的心理医生往往自己也是病人,他们之所以能够准确地一语点中人的伤心处,是因为他们曾经也是如此,在我们看来往往以为这个医生博学多才善于观察人心,但其实他只是在述说那段时间自己的心情罢了,因为那大多都是人的通病。而我们却只觉得这个医生真好,说对了我所有的心情。
白轩觉得金宇应该也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催眠师。
“我们回去吧。”
“不最后回头看看了吗?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回来的。”
“不看了,记在脑子里就好了,如果忘掉了.......那就忘掉了吧。”
白轩举起了右手,举了良久,但是金宇一直平静地看着白轩的眼睛。
“哎。”
白轩轻叹了一声,举起的右手打了一个响指。
这个世界开始崩溃解析了。
就这样吧,青春本来就是用来埋葬的,金宇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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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天边还有残存的半边红日,阳光洋洋洒洒地印在二人的侧脸。
夕阳的照射下,金宇的眼眶里有些液体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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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旁的另一张椅子突然被人拉了出来,留着齐肩卷发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孩坐到了两人身边。
“上次为什么不辞而别啊,爸爸还准备请你到家里吃饭呢。”林玉楼微笑地看着白轩。
“上次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催眠师只能医心医神,医不了身。”白轩先是愣了愣,然后抿了一口杯中尚还温热的咖啡。
“这也是你的病人吗?”林玉楼注意到了旁边坐着的金宇。
“病人?”白轩有些诧异林玉楼对金宇的定义。
“是啊,你看他望着夕阳时的眼神,悲伤极了,心境平常的人是不会呆呆地看夕阳的。我小时候爸爸很忙,很多时候都是妈妈做好了满桌的菜却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那时候我也经常趴在窗前看着夕阳慢慢地坠落,因为妈妈说天黑的时候,爸爸就会回来了。”林玉楼说到这的时候,露出了不经意的苦笑。“不过现在不会相信了,也不会再用夕阳来计时了,白天本就不长,又何必苦苦地盼着黑夜?”
白轩觉得最后一句话林玉楼应该是说给金宇听的,但金宇只是淡淡地回头看了林玉楼一眼。
“别说他了,让他缓缓吧。”
“初中的时候,我读到过一篇介绍催眠术的文章。那个时候生活节奏还没有那么快,大家都在为了更好的明天奋力拼搏,压根就没有胡思乱想的念头,所以我曾一度觉得这种医心的职业压根没有存在的必要。但是现在不同了,人的心就和树一样,年份久了,才能看到上面的千疮百孔,长大了,哪还有孩童时期的天真烂漫、纯真美好?”林玉楼说完,叹了口气。
“一年前我去了西部边陲小镇的一所小学里,作为支教的老师,在那里生活了一个月。学校建在半山腰上,山顶山脚的居民来来往往都会朝里面多看两眼,挑着担子的脚步会变得轻一些,他们都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座知识的殿堂,因为这里面坐着的都是他们未来的希望。有时候觉得希望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他们生活在那么老旧的房子里,那台时而会卡住的电视机被他们视若珍宝地摆在客厅的最中间。他们肯定能从电视机里看到外面的世界,外面那异彩纷呈的世界,可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们抱怨命运,他们依旧早出晚归坚持着每日的劳作,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学堂,相信每一天的明天都会过得更好。在那里,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催眠术没有了用武之地。”
林玉楼用手撑着下巴,听得很认真。一旁看完夕阳落下的金宇也转过了头,听着白轩的故事。
白轩看了看盯着自己的两人,低头喝了口咖啡。
“周末放假的时候,孩子们会领着我上山摘野果,在河沟里抓螃蟹。城市里跟他们同龄的孩子大概都被锁在各类培训班的小房子里吧。手机这个通讯工具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啊,一旦拿起,就再也放不下了。在那个小镇里,我度过了记忆中最安宁的一段时间。”
“有些都市人看不起那些来自乡野山村的人,但其实现实生活中自己脆弱得跟个瓷娃娃一样,连离开手机一分钟都觉得尴尬,难受。他们习惯把自己装在套子里。在我支教的那一个月里,只有一个小女孩找过我,她说她想见一见爸爸妈妈。”
“最后见到了吗?”林玉楼问道。
“没有,没有见到。”白轩摇了摇头。
“她的记忆里没有她的父母,在她记忆形成之前她的父母就不在了。她那双大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充满了失望,但还是递给我一篮她自家栽种的梨子。”
“真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但是我只能把它埋在心底,催眠师的定位是一个心理“百晓生”,就算自己悲痛欲绝,也得笑着去安慰别人。金宇,你决定了吗?”
白轩看向了金宇。
林玉楼惊疑了一声,也看向了金宇。
“决定了,哥,我决定了,总得有人在黑夜里放光,我已经想清楚了。”金宇沉声道。
一把小刀推到了金宇面前,金宇抬头疑惑地看着白轩。
“割破食指,把血滴进魔表里。这样以后你可以跟我一同进去梦境。”
金宇伸出左手拿起了小刀。
“我得提醒你,我不确定你能从这里面得到什么,可能是欣慰,可能是伤痛。不是每一个人的记忆都会美好。”
但金宇已经将小刀划了下去,他的右手食指开始渗出血来。
白轩抖开了手中的魔表,摊在桌上。金宇将食指移到表的上空,几滴血滴到了表的玻璃屏上,很快就渗了进去,蓝紫亮色的表盘闪了闪,不一会又灭了去。
“留个电话吧?”林玉楼看着白轩。
“这个……不用,如果你们两想要见我,打开手机在便签里输入人间拾忆,你就会见到我的。如果我需要帮忙的话,金宇你会接到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号码。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校吧,我还有些事要去做。”白轩将表缠回指尖,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哎,你哪个学校的啊?”林玉楼问道。
“外国语的?你呢?”
“没大没小的,叫学姐。我也是外国语的。”
“哦,巧。行吧,那再见。”金宇说完,也离开了咖啡厅,留林玉楼一个人楞在座位上。
“好呀小娃娃,不尊重学姐的后果很严重的哦。”林玉楼望着金宇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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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轩啊,你的初衷达到了吗?他是释然了还是更难过了?嗤,不要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你就是一个观众,没有改变任何事情的能力。”声音越到后面越尖利,嘲讽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做过了,我便问心无愧,你我本缘,都知道回想过去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我想做的是帮他们走出来,而你想做的,是将他们陷进去!”白轩冷着脸,凝视着巷道中的黑影。
“陷进去?嗤,现实中要是过得完美,有几人愿意回到过去?我只是帮助他们找到美好,记忆中的美好!”
“梦蝶,你太偏激了,这不是师傅的本意……”
“但这正是病人们需要的!那种逃离现实,沉浸过去的美好!”
“可是他们在现实中依然没有任何改变你知道吗?他们如果没有在梦中找到慰藉,醒来之后他依然无法面对伤过他的现实!沉浸过去,没有用。”
“嗤,是呀,师兄,你说的对,那我们就不要让他们醒来啊。就此别过吧,我的好哥哥。”声音逐渐消失在了巷道中。
白轩抬头重重地呼了口气,星光照耀下的脸庞,异常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