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死不让谢安从)
最近本姑娘的日子过得十分充实。每天早上起来,准时准点地就被南康公主叫去她的院子里跪着,跪满一个时辰就会被派去干些活。有的时候是洗衣裳,有的时候是洗地,还有的时候是做饭。干完活再在院子跪上一个时辰,快用晚饭的时候,她就会放我回来。
我不是个能干活的人,擦地费水,下厨费菜,到最后只能洗一洗衣服。说实话,南康公主的衣服可真是难洗。她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成天穿的花枝招展的,衣服上钉钉挂挂的髾带还特别多,洗起来特别麻烦。而且,她似乎有洁癖,每次上完厕所就要换一回衣服,一天下来至少要换五六套。我私下里和那些专门给她洗衣服的女奴开玩笑说,她哪天要是拉肚子了,我们干脆集体上吊自杀算了。
她罚我的理由倒是蛮充分的,说我善妒,把谢安看的死死的,不让他去桓季子的房间。说实话,我对这个理由还是非常满意的。谢安不愿去桓季子那里,说明谢安不喜欢她。南康这么折腾我,把这个“家丑”弄得人尽皆知,丢脸的反正不是我。
只是,我的这副身子一直不好,实际经受不了太多来自这位更年期妇女的折磨。但为了谢安的贞洁,本姑娘就是咬碎了牙,也要坚持住。
晚上谢安替我揉着膝盖,我开玩笑地说:“你看我这样,心疼吗?”
谢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于是继续作死:“你既然心疼,不如屈就一下,去她房里过一晚?”
谢安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转身就走。我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一条腿,连连认错:“哎呀,谢大官人,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开玩笑。”
谢安仍然不说话。
我的手紧了紧,继续说:“你别去!我没事儿。我誓死保卫您的牌坊。”
谢安回头看了我一眼,挑着眉说:“我是要去给你拿药。”
我吐了吐舌头,松开了手。
在谢安找药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身形又消瘦了许多。他一直以老庄的洒脱示人,但谁说这样的人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呢?如今他这样的处境,虽说是为了谢家当仁不让,但他心中毕竟是有怨的。
我懂他的怨。或许对普通男人来说,左右拥抱简直就是白捡的大便宜。但谢安毕竟不是普通人。我若是再这么想他,那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格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谢安所向往的,是竹林七贤那种凡事皆可随心的自由。
从前,东山隐居是他的自由,与所爱之人一起是他的自由,如今东山已经不在了,他只有我。可他最后的自由终究还是被打碎了。为了我,他不得不娶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女人。
他的修养和自尊不允许他为了这件事情闹脾气,却正因如此更加让人心疼。我将他逼到这番境地,就必须保住他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你哭了?”谢安一手抓着一个药瓶,有些失措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我用袖子一抹,笑着对他说:“我以为你要去她房里,心里难过。”
谢安从鼻子里发出一个笑,说:“夫人果然是九月生人。”
“此话怎讲?”
“九月,桂花盛。”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已来到榻边,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你的鬼话,我何时信过?”
我只好又吐了吐舌头。
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但未免谢安担心,每日还是强撑着去南康公主那里“领罚”。
江南的冬天不大下雪,但今年似乎上天觉得我比窦娥还怨,于是早早地便下了第一场雪。我跪在院子里,冷风直往脸上扑,过了没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了檀香。我以为自己大限将至花了眼,使劲眨了两下眼睛。
“夫人,您……可醒过来了。”檀香的眼圈红红地,显然是刚刚哭过。
“你怎么来了?”
檀香低着头,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一句话来:“我是来送信的。”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信来,交代道:“这其中一封信,是四夫人让我给你的,还有一封是四爷留下的。”
万石和他媳妇好好地怎么会给我来信?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忙问檀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檀香的眼圈又红了,哭唧唧地说:“四爷,去了。”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感觉整个人都恍惚了。我急急忙忙地打开万石给我的信:东山一别,生死茫茫。此生所念,明月耳铛。
我想我一定是傻了,谢万的信里怎么会有他“去了”的消息?我又急急忙忙地开了王氏的信来看。
王氏的写信风格向来是冗长又繁复,我匆匆扫完三页纸的长信,只找到了两个重点:一、谢万真的死了;二、谢安是因为我才来的姑熟。
第一个重点我已从檀香那里得到了消息,再看一眼信不过是为了确认。第二个重点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年我拿着账本去找会稽王,故而被他抓住了“行贿”的把柄。谢安赶去救我的时候,在房间里和会稽王聊了好久。我一直都不知道谢安究竟答应了他什么才换回我的一条命,原来他答应了司马昱东山再起之时要来桓温这里做朝廷的眼线。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他用自由换了我的一条命。我一直以为自己所受的苦都是为了成全他的“自由”,可到头来原来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这才明白,他对我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的时候,他究竟已经为我牺牲了多少。王氏的信里还提到,当时他内心苦闷,又不能找旁人诉说,只能告诉了谢万。谢万在弥留之际,迷迷糊糊地念道着我的名字,又说起这件事情,自叹对我的感情远不及谢安。
当然,她特意写信告诉我这些是来诛心的。我必须承认,她成功了。我何德何能?!我凭什么让他们两个这么好的人痛苦。
我的泪水如决了堤的河水倾泻而下。檀香只当我是在哭谢万,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说:“四爷临死前手里还牢牢地握着那副牡丹花的金耳环。旁人都以为他是舍不得四夫人,可只有我知道,他真正放不下的是你。那副耳环,送去的时候他就悄悄藏了起来,从来没有给过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