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王氏的表情,她并没有诳我,显然她对耳环的事情一无所知。谢安从建康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他是亲手将整个盒子交到谢万手上的。谢安没有理由去拿那副耳环,所以拿走那副耳环的只能是谢万。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不宜在深究下去。
我于是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王氏说:“你瞧我这记性,恐怕是真的记错了。”
王氏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因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实在不好意思为了一两件首饰对我穷追不舍,于是也就没有再问什么。
“我听说万石住在东山的时候多由三嫂照顾,他也最听三嫂的话了。”
王氏没头没尾地来上这么几句,让我顿时警觉起来,连忙否认:“他总和安郎在一处,我不过是安排了个人去照看他的饮食起居罢了,更没有他听我的话这么一说了。”
“万石时常同我说,三嫂对他很好,让我要敬您如母呢。”
我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心道:本姑娘还没有那么老好吧。真正算起来,他谢万还比我大上几岁呢!
王氏继续道:“如今有件事情,我如何劝他都不听。便想来向三嫂讨句话,好让他听了。”
“什么话?”
王氏看了看我身边的郗璿,没有说话。郗璿立刻意会,找了个借口便走了。我心里其实不大痛快,一是因为她赶走了我的好朋友,二是因为我实在不想管别人家的私事。
“现在可以说了?”
“嗯。殷渊源之后,朝廷必定要找人替他。我想让谢万接受诏令,可他非是不停听。人家都说,男儿应当胸怀大志,我家的几个兄弟也都在朝中为国效力,可他却只知道躲在家里看书写字,实在是……实在是……”
我瞟了王氏一眼,冷声道:“实在是怎么样?实在是让你很瞧不上了?”
王氏察觉出我的态度,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我的耐心被她这副没事找事,有事只会找别人帮忙的做派彻底磨没了。我没好气地说:“我懂你的意思。这次朝廷下诏,必定要先发给年长些的安郎,安郎不接才轮到万石。你放心,安郎不会接诏的,诏书铁定会去你家。只不过你看看那里坐着的殷夫人。你想让万石建功立业、名垂千古也得他有那个本事才行。桓温是何等人物?一着不慎,你便要落得殷夫人的下场了!我劝你三思。”
王氏有些愠地看了我一眼,显然很不满我看低了她的丈夫。我不等她反驳,接着又说:“我也知道你要向我讨的是一句什么话。那话,我给不了你。我尚且不愿安郎出山,又怎么会愿意他出山呢。”
王氏刚要开口,却被郗璿打断。
郗璿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径直跑到我跟前,煞有其事地对我说:“桓季子来了!”
我懵道:“谁?”
“桓季子!桓温的三女啊!”
“她来了?!那说明桓温也来了?”
郗璿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对!没错!桓温来了。更重要的是……”她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桓季子!那个宁愿做妾也要嫁给安石的人!”
我心下一紧,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今天还真是好日子呢。”话音刚落,我便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笑颜如花的女子朝我走来。
“谢夫人好。”那女子走到我跟前,朝我行了礼。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嚣张与跋扈,姿态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我不卑不亢地朝她回了礼。
她直截了当地说:“谢夫人可否与我出去谈谈。”
我一阵苦笑,心道:怎么这么多人都愿意找我谈,我是不是可以考虑开创一个收费陪聊的业务,计时收费,说不定可以发家致富。
“好!”
殷家的后花园里,我和桓季子面对面站定。
“想必谢夫人知道我是谁。”
“何止知道,简直久仰大名。”
“传言安郎……”
“你一个未出阁的的姑娘称呼别家夫君为郎,恐怕不妥吧。”我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桓季子似乎并不在意,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对谢夫人忠心不二,一直没有纳妾,我还以为谢夫人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我若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让一个男人对我痴情倒也不是什么奇事了。正是因为我相貌平平,安郎还愿意对我一心一意,这才是真爱。”
“女子善妒合七出之条。你不让安郎纳妾,让他因‘惧内’而遭人嗤笑,这就是你对他的真爱?”
我实在是懒得对这个时代的“单方面小三”讲道理,但我又实在又不想让她觉得她得了理,赢了仗,索性一步一步地逼到她面前,笑道:“我家的事,与你何干?安郎就算纳妾,可以是庶人女,可以是歌姬,但绝对不会是你!”说完我便甩袖而走,留下桓季子在我身后恶狠狠地大骂:“泼妇!”
我刚回到内堂,便听得外厅骚乱起来,紧接着便有人跑进来大叫道:“不好啦!哥儿拿着剑,说要……要杀桓大将军呢!”
内堂立时也骚乱起来。殷夫人仍坐在那里,癫笑道:“哈哈哈,他要为父报仇!让他去!让他去!”
其他女眷有的劝,有的叫,有的哭,还有的明明脸上挂着想去看好戏的表情,却对那道“男女有别”的门槛望而却步。
我因担心谢安的安危,于是找到了子房,希望她陪我一同出去。郗璿也担心王羲之,于是我俩一拍即合,手拉着手就往外边冲。我刚要出门,却被王氏拉住,要我顺便看看谢万是否安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外厅此刻的情形简直可以用“剑拔弩张”四个字来形容。殷浩的灵柩前,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双目血红,手握一柄长剑,剑尖直指眼前之人。那把剑的几乎与他的身长相等,少年瘦弱的胳膊还不及剑粗。
少年眼前的人正是桓温。桓温看着少年,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他负手而立,一步一步地朝少年逼了过去,气势犹如排山倒海,让少年连退了两步。
我冲进来的时候,刚好对上桓温看向我们的眼神。那是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眼神,比动物世界里正欲捕食的雄狮的眼神还要可怖几分。我脊背一凉,迅速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道:桓季子与他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人群中我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离桓温不远处的谢安。我立刻奔了过去,郗璿也朝王羲之的方向奔了过去。
谢安一把将我拉至身后,嗔怒道:“你如何出来了?”
我有点怂地躲在他背后去看桓温的背影,然后回道:“我担心你啊。”
谢安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我环顾了四周一圈,问他:“谢万呢?”
谢安的双眼仍紧紧地盯着那少年,侧头低声对我道:“让他去寻弟妹回去了。”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