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懂得，所以心痛。雨落收回了看向辛流复的视线，重又落在了霓裳身上。
当初风硕以为摄魂术非正道，只教了雨落皮毛，但新奇好玩的障眼法却是倾囊相授。雨落有了想法，双手在半空轻轻一晃，一副壮丽的山河图样从她指尖倾泻而出。霓裳置于画面中间仿若世间唯一的凤凰。图灵部众中传出一声：“真神！真神降临了！”随即整个图灵部的部众纷纷双手合十，单膝下跪。舞毕，霓裳缓缓睁眼，背景图样也渐渐燃烧殆尽。
“大萨满，还要比吗？”众人还未从惊叹中回神，雨落分毫不让，张口便逼问萨满。大萨满自知无法与之比拟，可也不甘就这么被打发回去，于是又跪下，哀求辛流复道：“仁慈的国君啊，请慷慨赐予您的子民吧。”
辛流复看向雨落，道：“每年的回礼都是内务府安排的，如今这档子事自然该由皇后作主。连寡人也不能随意插手。”
冯稚儿扶起大萨满道：“陛下说的没错，是皇后不肯给你，我们也没办法啊。”
闻言，雨落压住了冯稚儿扶萨满的手，对冯稚儿道：“国宴上随意离座，不和体统吧。”冯稚儿正想开口，辛流复道：“冯女官还不退下！”冯稚儿眉头动了动，似在极力压抑着怒气，终还是退了回去。“
雨落没有着急扶大萨满，而是威严地说道：”图灵部崇山峻岭，物资丰饶。部中百姓都可自给自足，但也正因地势险峻，交通不畅，使之不能大富大贵。如今我晟樱国泰民安，萨满何不多多招揽文人墨客，一则诗中山水能吸引更多人来此，二则读书最是费钱，能去到图灵的定是有些家底的人，若他们一时兴起就此在图灵安顿下来，图灵百姓害怕没钱赚吗？总是向国君讨东西，这一来一去几万里的路程怕纵使讨了丰厚的赏赐也不值啊。“
闻言，大萨满并不生气，而是缓缓抬头看向雨落，眼中尽是感激。
雨落扶起萨满道：”萨满大伯，我知道你们这样也是有苦衷的。你放心，国君会大肆拨重金发展图灵部的，会在那多建些客栈茶馆之类，并会鼓励人们去那里游历的。“
萨满与图灵部众齐齐下跪，高喊道：”谢国君大恩！谢皇后娘娘大恩！“
雨落看了一眼微微喘息的霓裳，又看了眼辛流复欣慰地一笑。
（二）
是夜，雨落特意将霓裳请来了紫云宫。
”霓裳姐姐，太久没见你，我肚子上的肉肉都蹦出来想你了。“雨落挽着霓裳的手亲昵地说道。
霓裳重雨落柔柔一笑，摸了摸雨落的头。
雨落现宝似的指了指一旁的汤池，兴冲冲地对霓裳说道：”在我看来这宫中所有东西都是华而不实，唯有这个超大的汤池，让我觉得很满意。“
霓裳宠溺地看向雨落，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坐进去洗澡给你看吧。”
霓裳喜滋滋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用力地摇了摇头，说道：“跳舞是很累的一件事，所以我才想请你来我这沐浴。我从小习武，很会帮别人按摩放松的。”
霓裳活动了几下肩膀，道：“我这胳膊的确有些酸。可是让皇后为我按摩，不太妥吧。”
雨落嘿嘿一笑：“早想到了，我已经将不相干的人都清了出去，你放心，今晚没人会打扰我们的。”
见雨落一脸不正经的样子，霓裳忍俊不禁，点了点头，同意了雨落的提议。
国君寝宫中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汤池，汤池四角都有金龙样式的活泉口，连接着温热的泉水。还是思言在宫中待的年岁长，才扣动上面的机关打开了泉水，雨落先前还以为要靠人力倒热水，所以一次也不曾享用过。
雨落背过身，又用双手捂住眼睛对霓裳道：“霓裳姐姐，你先进去洗你放心我是不会偷看的。”
霓裳走过去，轻轻拉下雨落捂眼的手，道：“你我同是女子还在乎这些，我们一同洗吧。”
雨落刚想开口，瞥见霓裳光洁的酮体，不好意思地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声如蚊蝇地小声说道：“我...我最近又长胖了，跟霓裳姐姐一起洗，会相形见绌的嘛。”
霓裳瓜了下雨落的鼻子，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惯会胡思乱想。来，我帮你把衣服褪下来，我们一起好好洗个澡。”
雨落揽上霓裳的脖子道：“我的好姐姐，你就别难为我了。我去外面拿些水果吃，你先进去洗吧。”
霓裳没有强求，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迈向汤池。
雨落收起了刚刚的傻笑，快步出门，思言正侍候在门口。雨落问道：“通知国君了吗？”
思言道：“刚刚派去打探的小宫女来报，说国君已经在路上了。”
雨落接过思言手中的斗篷披在身上，对思言道：“国君来时，只放他一个人进宫，随侍的宫人你要统统挡在外面，知道了吗？”
思言郑重地点了点头。雨落盖上斗篷的帽子，消失在黑夜中。
（二）
雨落提议让图灵部使团今晚悉数住在太子府中。自太子妃耿莲子死后，太子便搬到了据皇宫不远的一处宅院。雨落早就对耿莲子的死，和耿青莲匆匆娶妻满腹狐疑，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单独约见辛竹。今夜趁着太子府人流混杂，或许可以去问个究竟。
新的太子府是雨落与辛流复一起选址的，所以她对这里的布局格外熟悉，凭着超凡的轻功轻而易举地就潜入了辛竹房内。辛竹睡得正沉，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闯入。
见此情形，雨落打消了当面问个清楚的打算，而是想要用摄魂术直接与辛竹最没防备的神识交流。
辛竹并未从他母亲那继承到灵力，所以雨落很容易便潜进了他的神识。
神识里一片黑暗，要不是四周出奇的寒冷，雨落差点就以为自己还在外面。
向四周无限延申的黑暗让雨落根本无从下手。此刻两人意识相连，雨落试图生出一道火焰，可火焰连燃烧都没有，直接熄灭，只留下一股青烟。她不敢刺激辛竹的神识，怕那样会伤害到他，只得悻悻地退出。雨落想：“既然这样，要搞清事情的真相，也就只好从耿青莲新娶的夫人身上下手了。”
（三）
辛流复从未像今日在大殿接见图灵使臣时那般呵斥冯稚儿。是以冯稚儿今夜并未离宫，而是直接去了国君的寝宫。谁知刚到，就被告知国君去了紫云宫。冯稚儿深知自己已至深夜根本没理由去紫云宫，只得又气呼呼地退了下来。
有好事的宫女见到冯稚儿连忙凑了过来请礼：“参见冯女官。我听紫云宫的姐妹说今夜霓裳大人去了就没见出来。”
冯稚儿面色一凛：“你说的是真的？”
宫女连忙跪了下来：“奴婢说的千真万确，而且国君早早就去了，也没见回来。“
冯稚儿气极，一巴掌重重捆在宫女脸上，宫女白皙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五个指印。
冯稚儿对身边侍立的侍卫说道：”传我命令，今夜在天恩殿当值的宫人，连同这个多嘴的宫女一并处理掉！“
侍卫面露难色，冯稚儿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剑，捅入侍卫心口，而后拔出剑，指向另一个侍卫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处理吗！“
（四）
鞠颂这几天一直待在府里，等待辛流复召见，却迟迟不见召见。在雨落不在的这些天，老夫人不再犯病，反而很清醒地一遍遍追问鞠颂雨落的下落。鞠颂陪伴老夫人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颂儿啊，小雪是不是不再回来了？“老夫人紧紧握住鞠颂的手，焦急地问道。
鞠颂道：”娘，您放心，小雪这几日有事要忙，所以一时半会回不了家。您放心小雪她现在很安全。“
老夫人握紧鞠颂的手加大了力道，她定定地看着鞠颂，仿佛看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什么吃人的鬼魅：”我的小雪是个乖巧的好姑娘，她碍不了你什么，你不要伤害她！“
鞠颂面色一沉，拿开了老夫人的手，背过身说道：”娘，小雪不是我害死的。是您一手带大的国君害死她的。“
老夫人激动地用苍老羸弱的手锤了鞠颂后背一下，大声地道：”你不要瞎说！国君对我们鞠家天恩浩荡，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说。“
鞠颂快速地回过神来，右手死死抵着自己胸口，悲痛地说道：”从小我和妹妹没有喝过一口您的奶，您在宫中照拂国君，连妹妹病了，都不曾出宫看一眼她。您所说的天恩浩荡，难道就是前手革了父亲的职，令其郁郁而终。后手将一心痴恋于她的小雪逼死吗？母亲，您睁开眼看看，想我鞠家也是开国功臣之后，如今也只配做个不入流的黄商。您让我怎么不怨！“
老夫人掩袖低泣，空洞地大睁着双眼，干瘪的额头上刻满深深的皱纹。
鞠颂将老夫人扶回凳子上，顿下身与其平视：“母亲，这些年您装疯卖傻孩儿不是不知道。孩儿也心疼您。”鞠颂抿紧嘴唇，眼圈泛红：“孩儿也心疼您夫死女亡。可逃避并不能改变什么，唯有搏，与天斗与上搏，才能抚慰亲人在天之灵。”
老夫人掏出手帕，缓缓拭去脸上泪痕，一并拭去的还有她疯癫的假象。“颂儿，你可还记得前朝裴仲裴大人吗？当年他直言上谏先帝娶天女的荒唐行径，最后先帝下令要诛他九族。最后裴仲举全族之力斗个鱼死网破，想换得一线生机，还不是葬身火海，一个也没逃过。”
“母亲，你要相信孩儿，没有十足的把握孩儿不会轻举妄动。”
老夫人抚上鞠颂的脸，道：“先皇荒唐至此，王侯、官吏、民间三方势力多次叛变、刺杀都没能使江山易主，皇室远比你想象的强大得多。”
鞠颂眼珠一动，道：“以前的皇室不过仗着天女和樱庭庇佑，自身又身负灵脉才得以屹立不倒。如今天女失传，樱庭没落，现任国君又无灵血，正是可取而代之的好时机啊。”
老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表情严肃地说道：“当年我亲眼看见国君救下了小公主，晟樱皇室尚有灵脉在世。”
一番话彻底解开了鞠颂的疑问，雨落果然就是天女与晟樱先王的后代。
“母亲，是否找到那小公主，杀了她，我们就可以少一层顾虑。“鞠颂说这话时眼眸深沉，仿佛不是在问眼前人，而是在问自己。
老夫人长叹一声，起身走回床榻，边走边说道：”颂儿，娘并没有多希望你篡夺江山。国君固然不念旧情将我鞠家打压至此，可你爹和小雪的死也并不是国君想要见到的结果。“
鞠颂缓缓跪下身去，一字一顿坚定地说道：”母亲，我鞠家与皇室之仇不共戴天，孩儿不能不报，母亲不必为孩儿担忧，孩儿知道此路凶险，定会万分小心。“说罢，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大门关上时，老夫人吃力地起身转头望向大门，双眸微眯，眉心舒展，轻笑了一声：”鞠家的仇，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五）
雨落第二天一早回到紫云宫时，霓裳香肩半露，嘴角含笑地平躺在榻上。
雨落上前为霓裳掖了掖被角后，轻手轻脚地来至桌案旁。雨落鼻子一向灵敏，早就嗅到了屋内浓郁的墨香，果然见到一轴卷着的画。
雨落看了一眼熟睡的霓裳，而后轻轻地展开画轴。刚见了画面一角，雨落便红着别开脸，慌乱地将画轴放回原处。
画轴与桌面这轻微的撞击声，也足够让机警的霓裳醒来了，可雨落一脸惊恐地望向霓裳处，霓裳却仍是酣睡未动，雨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眼看离天亮还有段时间，雨落索性退出房门，与思言一道守在门外。
”娘娘，外面冷，要不您先到偏殿休息？“思言看着大有看守在外的雨落，急忙说道。
雨落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一把拉过思言，问道：”国君什么时候走的？“
思言抿嘴偷笑了一声，而后对上雨落亮晶晶的眼睛，道：”一整夜，刚走没多久呢。“
雨落挑了挑眉，道：”看来我们很快要有一位贵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