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疼吧？我会尽量放轻动作，你稍微忍一下。”帮忙处理伤口的女医生一脸心疼地看了乔晨曦一眼。
她的后背胸前就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血迹斑斑，有些石子还扎得很深。
乔晨曦却是摇了摇头，视线一直落在对面的纪云宸身上。
他们被转移到离酒店最近的市立医院，这是为了旅游发展而迁址的全市最好的医院，原本是在更远的城区。
这会儿倒是帮上了大忙，因为几个人的伤势都不算轻。
但因为伤员数量很大，所以乔晨曦和纪云宸是在同一个小房间里处理的伤口，中间拉着聊胜于无的帘子。
纪云宸身上的衣服都剪开，腹部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洞，已经被血污染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乔晨曦不由微微皱起眉头，神色逐渐变得严峻。
护士还以为是她弄疼乔晨曦了，想和乔晨曦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却发现乔晨曦根本没在听。
她纳闷地回头，就看到另一边的男医生在给脸色苍白的纪云宸清理伤口。
护士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不再言语，只是羡慕这一对共患难的小情侣。
至少，在护士眼里，此时的乔晨曦和纪云宸就是能生死与共的那种恋人。
乔晨曦的伤相对好处理一些，但需要缝合的部位也有好几处。
这次医生给了半麻，但在乔晨曦的要求下，药量减半。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很害怕自己会睡着。
可能她怕这只是她弥留之际的幻象，其实她还在那个炼狱里，并没有得救。
麻药发挥作用后，乔晨曦的双手便失去了知觉。
或者说，她能感觉到缝合针在皮肉里的动作，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是她第二，不，是第三次缝合同一个位置的伤口。
伤口长出的肉芽参差不齐，医生看得直皱眉，只能先将可能影响愈合的息肉割除，再进行缝合。
而全过程，乔晨曦看都没看自己的手一眼。
她讳莫如深地地盯着纪云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仿佛能用视线再在对方身上戳出一口孔。
纪云宸可比乔晨曦狠心多了，直接不要麻药，也不要止痛的吗啡。
他是半坐在病床上的，现在处理的是上半身的伤口。
尽管并没有露出太痛苦的表情，但纪云宸的脸色异常苍白，看得出一直在发冷汗。
那种伤，光是看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更何况是进行无麻缝合的本人。
但整间科室都静谧得有点不寻常，只有缝线以及白大褂轻微摩擦的声音。
纪云宸的注意力已经涣散得很厉害，否则他一定能注意到乔晨曦的目光。
他现在只能勉强撑住，不让自己晕过去。
纪知念由周恺带着，在儿科那边接受检查。
虽然表面上看没受什么伤，但还是深切检查一下比较稳妥。
“需要缝合的地方已经处理完毕，今天药水用得很快，乔小姐，请稍等片刻，我去取新的来帮你做最后的清洗。不用太过焦虑，麻药的时间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医生摇了摇所剩无几的空药水瓶，稍显无奈。
这已经是今天晚上她处理的第四位病人，显然乔晨曦的用量要比别人多得多。
乔晨曦点了点头，在医生离开后，她转而跳下病床，拉开帘子，径直朝纪云宸走过去。
她身上就穿着一件内衣，不过因为身上的血污还没洗掉，倒像是穿了一件锈红色的外衣。
纪云宸闭着眼睛，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部轮廓滑落，竟打湿了一小块地面。
“打麻药吧，这种时候不需要硬撑。”
乔晨曦抿了抿唇，才艰涩开口。
她的声音在空间里竟有一丝回音的剥离感，明明这个地方并不大。
医生很专注地给纪云宸缝合，伤口很深，容不得他有半点错误。
之所以乔晨曦那边会药水不足，也是因为纪云宸这边先用了，而且单一个伤口就需要大量消毒药水清洗。
血水和消毒后冒出的血沫一起往外涌，皮肤上还残留着一些，回收桶里满满都是带血污的棉花。
其实纪云宸的伤势应该进手术室，但他只要求医生用最快速的方式止血处理。
乔晨曦大概能猜到一些为什么纪云宸这么急，此地不宜久留，他不认为在医院就是安全的。
虽然现在这家医院，里外都有警察进进出出。
听到乔晨曦的声音，纪云宸才半睁开眼睛。
他的眼球有些浑浊，布满了红血丝。
但纪云宸没说话，只不过他的眼神在告诉乔晨曦，他不需要。
乔晨曦不着痕迹吐出一口气，便走到纪云宸的另一边，轻声对他说：“念念有周老师，也是警方的重点保护对象，你就休息一会儿吧。”
“如果你倒下，反而会是更大的麻烦，听话。”
又补了一句，乔晨曦小心地搭上纪云宸的肩膀。
她的指尖微凉，碰触到的是对方几乎快融化的火热身躯。
纪云宸在发烧，他的身体太烫了。
乔晨曦一瞬皱眉，便让医生给纪云宸折射安定药品。
医生有些为难，他需要充分尊重伤者的意愿。
即便，他也认为纪云宸很有必要好好睡一觉。
“放心，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的。”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因为乔晨曦这句话安了心，纪云宸往她身上一靠，竟直接昏睡了过去。
医生都看呆了，愣了好几秒，才帮忙把纪云宸挪到床上。
“看来，这下连麻醉药都省了。”
无奈失笑，医生告诉乔晨曦哪个柜子有干净的衣服可以换上，便继续给纪云宸缝合伤口。
乔晨曦这才微微松口气，她刚找出两件符合她和纪云宸尺寸的病号服，女医生便拿着药水进来了。
清洗伤口的过程似乎比缝合的时候还要痛苦，女医生已经尽量放轻力道，乔晨曦则是疼得冷气直抽。
毕竟，半麻只麻醉了上半身的个别部位，而且药剂减半的情况下，似乎已经开始有消退的迹象。
“好了，请注意伤口不要碰水，避免感染。辅助治疗的药物我一会儿会把单子给外面的志愿者，他们会帮你们处理一切的，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乔晨曦也没力气到外面溜达，更何况他答应纪云宸会陪在他身边。
将中间的帘子完全拉开，乔晨曦坐在病床上，看着医生忙碌的背影。
纪云宸沉睡的模样，意外一点痛苦都没有。
那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却是让乔晨曦心下一颤。
这个人，一直都在硬撑着，不允许自己倒下。
究竟他身上背负了什么，乔晨曦根本不了解，但他有和她一起赴死的决心。
意识到这一点，无论之前有深的恨，都在此时逐渐分崩离析。
这样的纪云宸，要让乔晨曦如何相信，五年前的他，想要置她于死地？
又或者，他冷眼旁观她的灭亡？
她不相信，可事实上，她那时确实是死里逃生。
关于纪云宸所说的，他们的孩子还活着的事情，乔晨曦很迫切想问。
可是现在纪云宸的状态，她没办法去问。
只能焦灼地等待，乔晨曦看得出了神，甚至到最后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直到医生重重松了口气，他脱掉橡胶手套丢到回收桶里，“啪”一声，乔晨曦才回过神来。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跳下床，紧张地盯着医生。
医生回头，看到乔晨曦的表情笑了笑，“别担心，伤口都处理好了，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时候。现在医院人手不够，还请你多注意一下。这里有个键，有什么事按一下，我很快会来。”
“谢谢。”乔晨曦点头致意，直到医生将门重新关上，她才缓步走到纪云宸跟前。
俯下身，乔晨曦轻轻探了探纪云宸的额头。
还是烧得很厉害，也难怪，他身上本就有未愈的伤口，现在全身就没有一块好肉。
她只希望纪云宸能像之前一样，发扬他顽强的生命力，快点醒过来。
只是看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曦。”
却在这时，乔晨曦忽然听得纪云宸含糊不清地呢、喃一声她的名字。
将耳朵的一侧靠近纪云宸，乔晨曦想听得更清楚些。
“啵”一声，空气里却骤然响起很轻的亲吻声。
炽热的触感如羽毛般印在脸上，柔软之中又捎带些粗糙。
那是唇瓣太过干涸形成的死皮，就如同毛刺一般。
乔晨曦却一下怔住，心脏在这一刻瞬间停止跳动。
脖子一侧感受着对方灼热的吐息，好一会儿，乔晨曦才重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但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声。
缓缓转头，乔晨曦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得以抬眸对上纪云宸的脸。
明明那么苍白的脸上，一双腥红的眼睛仿佛地底爬上来的修罗，可看着她的眼神却分外柔和。
乔晨曦在纪云宸脸上看到了清浅的笑容，也许正因为此时的纪云宸异常虚弱，所以才显得那么温柔。
她一下说不出话来，所有的心情同时涌到一处，却堵塞着发泄不出来。
纪云宸也没说话，应该说，他是没什么力气再说什么。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乔晨曦，一眼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