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投在乔棣五官端正的脸上，鼻子睫毛还有嘴唇都投出了阴影。汽车颠簸着行进，慧荃的目光好像粘在乔棣脸上一般，看得心里都有些发慌。
汽车缓缓在慧荃的公寓楼下停下，乔棣一路上都没有睁眼，但慧荃感觉他是醒着的，下车后还是礼貌地鞠躬道别。
“乔先生再见，祝你好梦。”
关门声响起时，乔棣睁开了双眼。
“你觉得她怎么样？”这话是对司机小胡说的。
小胡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对慧荃的评价只挑好的讲。
“孟小姐很友善，说话和声细气的。”小胡一边说一边看乔棣颜色，不过乔棣一直看着窗外公寓的楼梯灯一层一层地亮起来。
“还有呢？”语气听起来平淡。
“她跟路边卖报的小孩买报纸时，都不要补钱，很大方。”小胡接着说。
“继续。”三楼的楼梯灯熄灭了，客厅位置的灯一直亮着，不一会儿，旁边几扇窗也亮了起来。乔棣将目光收了回来。
“孟小姐和我说话时挺和善的，一点大小姐架子都没有，就像朋友一样。”
小胡说完，又瞄了乔棣几眼，见他双手环交叉抱在胸前，虽面无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不爽，识趣地没有再接着说话。
“开车呀！准备在这里过夜吗？”乔棣突然对小胡发了一通脾气。
小胡手脚麻利点火开车，心想着赶紧把这尊佛送回去，早点回自己的狗窝过活。
朋友？和一个司机做朋友，却瞧不上我一个有权有钱又英俊的优秀青年？乔棣愤愤不平，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起身下楼喝了一杯水，转身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孟知龄送来的油画，恍然才发现自己一整晚在郁闷什么。
原来是自己冒犯了。
另一头都慧荃得知可以和姑姑一起去杭州游玩，兴奋不已，一夜未眠。
孟知龄闺中密友有三个，一是作家林舒宜，二是嫁给了法国人的陆秋冬，三是独居杭州的水墨画家邱小娟。
邱画家与孟知龄多年不见，这次孟知龄回上海，她怎么会放过这个见面的机会呢？
经过孟知龄的同意，慧荃还邀请了陈懿范一同前行。姑侄几个坐了半天的轮船终于到了杭州。邱画家早已经派人在码头等着了，一下船就前往她的住处。
慧荃之前一直纳闷邱画家的名气不小，却很少离开杭州，像其他画家一样，四处作展览。杭州距离广州虽有距离，也不至于十年难相见。直到来到她面前，看到她裤管空空的右腿，许多事情的原由一下了然于胸。
艺术家都喜欢安静幽深的居所，邱画家亦然。可她家却不在深山田野，而是在闹市区街市旁的小巷子里。汽车开不进巷子里，只能下车步行，行进不到百米，喧闹声已经很微弱，等走到邱画家的院子里，仿佛身置郊野小筑。
“这个地方真的很棒。”陈懿范挽着慧荃的手，小声赞美。
慧荃十分赞同，院子里种着一株参天榕树，树干一人合抱那么粗，树冠葱笼盖住了整个院落。即使是三伏天，也十分凉爽。
老友见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邱画家便叫来一直在照顾自己衣食住行的外甥邱墨守，邱墨守十四岁帮父兄照顾家中祖传的古董店，为人处世分寸得当，做事得体大方。
对于两个不相识的姑娘，只需像自己的客人一般招待便是很好了。
于是邱墨守决定带着两个女孩去西湖边的茶楼听戏，到夜里再和两位长辈一起乘画舫赏夜景西湖。
下午十分的茶楼多是在此纳凉解暑的老头老太太，邱墨守贴心地在二楼开了个包厢，让两个姑娘静静地欣赏台下这唱了几百年的爱情故事《梁祝》。
这小茶楼的表演虽然比不上上海的华兴园，但情感还是能丝丝入扣，动人心弦。
慧荃和陈懿范一边吃着零嘴，一边看戏。但终究是学西学长大的，没法像楼下的太太们一样，景到动情处竟攥着手绢一起拭泪。
待一幕退下，陈懿范主动要求邱墨守带她们出去玩。
“这吴侬软语我广东人听不懂，玩得也不尽兴，不如我们去庙里拜拜，求个观音菩萨保佑保佑还有趣些。”
邱墨守怕是没听过哪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应。好在慧荃及时出来说话，让他有了考虑余地。
“是啊，邱二哥哥，我们难得来一次杭州，这《梁祝》在哪里都能听，西湖美景可不是时时得见。”慧荃把陈懿范往回扯了扯，怕她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
邱墨守的确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十八九岁的女孩，初来乍到，肯定是想去看看一些新鲜玩意儿。怎么能用接待老奸巨猾的商人的态度来相同对待呢？
为了挽回自己办事妥帖得力的形象，邱墨守立即决定带女孩子们沿湖赏景。三人才走到**塔下，恰遇有人在画肖像，邱墨守便提议让自己给她们画一张合影。
见邱墨守同学生们借画板画笔，陈懿范靠近慧荃的耳朵边，说：“你睇下佢，而家殷勤到好似咩呀？”
“都唔系因为怕你呢只母老虎乸！”慧荃笑她。
陈懿范娇嗔，轻轻捶了慧荃一下。
邱墨守出身书画世家，艺术造诣虽比不上邱小娟，但在写生的孩子眼中，也是十分厉害的存在。他坐在烈日下，旁边围了一圈孩子，都在太阳底下晒着，作为模特的慧荃和陈懿范觉得很是抱歉。
“要不你先画个轮廓，回去以后再上色吧！”陈懿范率先开口说道。
她给慧荃一个颜色，慧荃立即接上了话茬：“是啊，邱二哥哥，这天太热了，我们总不能累坏了东道主吧！”
天将暮色，孟知龄和邱画家乘着小车来到湖边，一行人上了画舫。船里有小厨房，八仙桌上摆着杭州特色时令小菜，热菜冒着热气，凉菜颜色搭配清新，就算看着也令人食指大动。
邱画家坐上座，左手边坐着孟知龄，右边是邱墨守，慧荃和陈懿范依次坐在孟知龄的左边。
席间邱墨守不断为邱画家布菜，引得孟知龄不住赞赏，不住给邱画家使眼色，恨不得立即结个亲家。
饭后孟知龄和邱画家携手坐在窗边话当年，慧荃和陈懿范又靠在窗边听邱墨守一一讲述每一处西湖景点的故事。
邱墨守回船尾将白日里买的几盏花灯拿出来，陈懿范手里捧着一盏花灯，从船口探出身去，想把花灯放入水中。
慧荃一手扶着她，一手抓着窗户。陈懿范的手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她想用一把劲把花灯平放入水中，向前跃了一下，身子前倾，整个人向窗外倒去。
“噗通！”
“噗通！”
两道落水声接连响起，所有人第一时间往刚才慧荃和陈懿范站立的地方看去，人影全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