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
北方天亮得早,才六点多,明亮的光线已经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块四四方方的光影。
沙发上,有人做着梦。
那已逝的故人循梦而来,微笑寒暄——
“小鬼,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嗯,三年半了,你说呢?
“长高了,也变帅了,就比章叔叔差一点点了呵呵呵……嗯?怎么哭了?好好好,你更帅,你更帅行吗?”
……谁哭了?才没有……
“没有没有,是叔叔看错了,那脸上的原来不是泪,是天上下的雨。”
……你话好多。
“呵呵呵……章叔叔知道你一直嫌我罗里吧嗦,大道理讲不完,但叔叔还是要说——人这一生啊,会面临很多的失去,不得已、不得不,你要学会释怀。生死有命,人啊,得向前看。”
……知道啰嗦还讲,道理谁不懂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固有一死,有轻如鸿毛,有重于泰山’,章叔叔没什么大志向,能够死在岗位上,是死得其所。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你也别再自责。”
……你还说……
“好好好,那叔叔不啰嗦了。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叔叔该走啦。”
这么快?
“这次,你就彻底忘了吧。”
别!我说谎!我从没嫌过你啰嗦!真的!别走!
……别走啊,再多说点行吗……
……
一滴泪从眼角溢出,滑落颊侧,没入鬓角。没几秒,眼缓缓睁开,眼白中布着几缕血丝,眸中带着几分茫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
然后,目光迟钝地下移,落到怀里的人脸上,渐渐清明。
昨晚的回忆和梦境一起涌上来,一瞬间,头痛欲裂。
穆凉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又闭上眼,挣扎几秒,伸手推推怀里那人。
“慕慕,起来,去床上睡。”
单慕哼唧一声,翻了个身,将他抱住,半梦半醒的,紧皱着眉头,迷迷糊糊地嘟囔。
“别吵,困……”
穆凉轻轻叹了口气,从腿上轻轻托起单慕的头,小心翼翼地起身。弯腿的刹那,仿佛一股电流穿过,半边身子又酸又麻,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他缓了会儿,等麻木的感觉过去才继续,站起身,弯腰抱起沙发上的小姑娘,大步走进房间。他把她放到床上,帮她掖好被角,又看了几秒,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然后才出了卧室,带上门,重新回到客厅。
酒柜里放着为客人准备的红酒,他随手拿出一瓶,打开了,也懒得倒杯子里,就着瓶口便猛灌下一口,然后伸手随意地抹了下嘴角,提着酒瓶坐上窗台。
一场大雪过后,春城满目银白。
东方,太阳被云层禁锢,挣扎着,露出半张脸,染红一方天空,洒下万丈光芒。
穆凉静静地望着天,一口一口灌着酒,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已经很久不怎么做梦了,偶尔那么一两次,醒来也不记得内容。但这次,梦境却是那样的清晰——章叔叔依旧穿着那身警服,说话时喜欢半勾着唇角,笑得不像个正经警察。
他从来没有梦到这样生动的章叔叔。
在那件事之前,他不曾梦到过他,而那件事之后,梦境总是染着血色,他则毫无生气。
“……是因为我说想你么?”
自言自语,自然不会有回应。
穆凉唇角勾了下,笑意几分凄凉。
远方的天空,太阳终于挣脱禁锢,露出全貌。金色的光洒下,给皑皑白雪镀上淡淡的金辉。
那人笑着挥手——
“小鬼,生死有命,人啊,得向前看。”
唇角扬起,两行泪却落下。
“……嗯,知道了。”
身后有人靠近,带着迟疑。
“阿凉?你……”
穆凉慌忙抹了泪,轻轻吸了口气,回头。
“醒了啊。”
“嗯,”单慕走到他面前,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中的酒瓶上,又很快移开,“你才睡多久?不困吗?”
穆凉缓缓摇头,静了几秒,抬眼看她。
“明年清明,陪我去看章叔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