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了,南国王宫花园里,百花葳蕤。在西北角上,几株梨花开得如火如荼,远远望去,仿佛几堆白雪。
而其中一堆白雪里有一片浓黑,那是一个站在一株梨树下的人,穿着一袭浓黑衣袍,他正扬着头仰望枝上纷扬下落的细碎花瓣。
“南王。”一个侍卫匆匆走来,行了个跪礼。
荒泽王转过身来,他的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层梨花,而头发和眉梢也沾着一些细小花瓣,虽然两鬓有些斑白,但他的声音沉稳清晰,“有事就说吧。”在他转身和说话的时候,浓黑衣袍上和略带皱纹的脸上沾着的一些白色花瓣,颤悠悠地落下来。
侍卫站起身来,“他们……跑了。”
“什么?”荒泽王眉头一皱,“据你们先前来报,加上送回去的废人雍和,一共才四个人,你们三千兵马前去,竟然让他们都逃了?”
“南王,我们的人马将他们屋子包围的时候,屋子里却只剩下两个人,淅寒和雍和都不在,当我们准备追捕这屋子里的两个人时,他们一起逃向了界河的一条渡船上,因为天色太暗,加上河面总是有渔灯干扰我们的判断,导致……”
“真是奇怪,雍和已经变成一个手脚不能动,而且大脑几乎无法思考的废人了,他能逃到哪里去呢?如果说那个淅寒也不在,也极有可能是他预知到了危险,提前把雍和带走了。虽然说他是前朝非常厉害的炼毒师,但岁数也大了,而且带着一个这样的雍和,恐怕逃也逃不了多远多久,所以你们继续查。”
侍卫急忙说:“南王,我们在追捕那两个年轻人时,几乎在界河飘荡了一夜,第二天黎明返回原来那个渡口时,发现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偶然在界河里发现了淅寒的尸首。”
“死了?”荒泽王一愣,“那么我吩咐你们要留意的事情,结果如何?”
侍卫说:“南王吩咐我们抓住淅寒以后,让他交出绿丝之毒,因为他手上的那根绿丝,恐怕是世间最后一根了。但我们搜遍了他的全身,还让人把他们从前住过的屋子都拆光了,差不多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那根绿丝。”
“也就是说,你们三千人马浩浩荡荡过去,最后空手而归,是吗?”荒泽王脸上浮出一丝怒容,然后又说:“雍和这边的追查,可能因为夜色太暗,也可能是因为你们的疏忽大意,导致他们侥幸逃跑了,反正只有区区四个人,我姑且不追究,你们再继续查。你再说说无疆那边的情况。”
侍卫说:“也是三千人马过去,但一到那山谷,却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在。”
荒泽王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们进谷之前得知那里有人,而进谷后发现所有人突然凭空消失了,那就说明山谷里还有一条暗道。因为据我所知,那座山谷进出只有一条路,要让那么多人仓促间逃得一个不剩又不知不觉,原因必然是他们不是从那条唯一的路上逃走的。所以你们可以试着注意地上的脚印,再去寻找可疑的地方。”
“是,我会吩咐下去。”
“算了,不用那么麻烦。”荒泽王想了想,又说:“直接把那座山谷踏平了吧,我忍耐它实在是已经太久了。这样一来,那么多人突然失去巢穴,必会想着另外建一处新的,慌慌张张的总有可能露出马脚,到时候,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侍卫还想再说些什么,荒泽王不耐烦地挥挥衣袖,“快去办吧,两边的情况都要赶紧追查到底,不要一点小事就来问我,你们也该自己动一动脑筋的。我如今已不年轻了,精力毕竟有限,事情想多了也会疲乏。所以下一次,等两边的追查有结果了再来汇报,其它时候不要再来。”
侍卫走后,荒泽王又独立梨花树下很久,任凭白色花瓣落满他浓黑衣袍。
傍晚时分,西阳把几株如雪的梨树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荒泽王正欲转身,却听到身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你是谁呀?怎么大半天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荒泽王侧过脸,看到金色斜阳中有一片浅绿,那个韶龄女子身影美好,衣袖和裙角在晚风里微微摆动,如同一株随着河水飘摇的水藻,她脸上长着许多雀斑,但即使不仔细去看,也能迅速看出来,那张脸是非常精致的。当然,最吸引他目光的,是那一头黑亮柔软的长发,如一匹黑缎摇曳在腰际。他怔了一下,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叫绿丝,是新来的宫女。”
“绿丝?”荒泽王的目光有点复杂,因为这个名字让他瞬间想起了那味他一直苦苦寻找的绝世之毒,不过他很快恢复平静,“多奇怪的名字啊。”
绿丝说:“你能让开一下吗?她们安排我打扫这花园里的落花落叶,你看其它地方都打扫干净了,就你站的这一株树下还没开始扫,本来我是想等你走后再扫的,因为我怕扬起的灰尘会弄脏你的衣袍,但等了半天,发现你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荒泽王这才注意到,她果然手里拿着一把小扫帚的一个畚箕,脚边放着一个竹筐,里面有大半筐的杂色的花瓣和叶片。他说:“那你打扫吧。”然后缓缓离开,浓黑衣袍上的细碎白花瓣在他轻缓的脚步里簌簌滑落下来。
绿丝望着一地如积雪的花瓣,又看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夕阳,迅速弯下腰来“沙沙”地打扫着,先把地上的落花全都聚成一堆,然后扫在畚箕里倒进竹筐。这时旁边走来一个年长的宫女,她说:“你初来,这王宫里的人大都不认识,我方才远远看到你和一个人说话,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绿丝因为继承了离苦老人的一部分智慧,即使经历的世事很少,也并不笨,看到那宫女一脸严肃的样子,她试探着问:“那位,该不会就是这王宫的主人,南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