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浓烈的火光,在灰暗天色里翻山越岭,飞向南国王宫的方向。
身着一袭浅绿衣裙的韶龄女子躺在一株梨树下,美好的身影如同一根柔软的水藻。
绿丝在做梦,梦见她和荒泽王坐在石桌的两对面,彼此相视一笑,然后各自举起手里的白瓷酒杯,清酒摇漾,头顶上方横着几枝梨花,细白花瓣纷扬如大雪,一时间落满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袍。他们饮尽了各自杯中的酒,然后拂落身上头上的花瓣,却惊讶地发现,在拂掉头上所有落花之后,头上仍是一片雪白。荒泽王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缓缓说道:“绿丝,我们已相伴百年,你看如今我们都满头银丝了。”
睡梦中的女子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一阵凉风把她从梦里唤醒,她闻到了越来越浓的梨花香,知道这香味就来自旁边树底下埋着的酒,她忍不住站起身来,找到一把铁锹挖了一坛出来,然后放在她与荒泽王经常坐着的那方石桌上,她觉得应该准备一杯酒来迎接他的凯旋。
酒坛的封口已被撕掉,绿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了想,把一只空酒杯放在对面的位置,然后撑着脸颊望向天空。眸子里映出一片灰暗的色彩,那是天空的颜色,不久以后,那片灰暗里蓦然出现两团火焰,而且火焰的形状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不多时,绿丝的眸子里被浓浓的火焰所填满。
那是来自天空的火焰,是死亡之火。绿丝从火焰的轮廓可以看出来,它们燃烧的是什么,因为那些形状不久前在她的目光里远去,又刚刚在她脑海里回忆了无数遍,而她还在等待着它们的回来,却不想是带着一身烈火回来的。眸子里的火焰旁边开始出现大片水光,两道清亮的泪痕从她的双眼淌下来,她又回忆起那个梦境,却见那一片火光降落下来,停在王宫花园的一片空地处,烈火迅速四下蔓延开来。
“很快,这座华丽的王宫就要变成一片火海了吧?”绿丝的目光移向那片火光中的一处,凄哀地说:“你说你很快就会回来,你并没有失约,所以我不会怪你。”
绿丝又想起了离苦老人临终前的一些话,她喃喃道:“师父,你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呀,别人都道你一身巫术冠绝天下,却一直过着贫苦如乞丐的生活,如今我才知道你的用心——这世间一切太过美好的事物,最终都会被命运一手摧毁,所以你选择用贫穷低微来掩饰一身光芒,这样一来,上苍嫉妒的目光就不会注意到你。”她无限伤感地摇了摇头,“师父,此时此刻,我多么想念你。”
接着她又想起了淅寒老人,毕竟那是第一个愿意以寿命相赠的人,她永远记得他在介绍他的惊世作品时说过的话,“绝世之毒本来的名字叫情丝,因为就像这毒药可以蚀骨一样,情思亦无药可解。”绿丝缓缓掏出那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直到一根如绿色头发样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既然情思销魂蚀骨,而绿丝没有解药,那么两个都凌厉得没有退路的东西遇见了,又会怎样呢?”她把那根绿丝放进自己面前的酒杯里,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我短暂的人生之途里总有巧遇,先前遇见与我同名的绝世毒药,现在这一根本名叫‘情丝’毒药即将遇见我埋藏在心底里情思了。”
浓烈火焰蔓延了半个王宫,人们纷纷跑出来救火。有几个人来到花园里,发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绿丝,大的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流淌出来,顺着她洁白的下巴和脖颈一直往下,染红了她浅绿衣裙。这几个人连忙把她抬起一片没有火焰的地方,准备给她施救,但发现她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其中一个老人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传说,于是对着还在不停吐血的女子问道:“绿丝之毒?”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旁边另外几个人问道,“御医,我们如何解救她?”
老御医摇了摇头,“任何解救都是徒劳,因为绿丝之毒没有解药。”然后他的目光朝着呼吸越来越微弱的绿丝问道:“你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女子的喉咙已自内被绿丝之毒切断,她的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这个人世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经历一些,看过一些,就够了,因为每一场故事的发生,都看似新鲜,实则陈旧老套。此刻我就要死了,但我不遗憾也不留恋,甚至再给我一百年一千的寿命我也不要,因为这人世间,我不愿意再来。”
几个人都茫然地摇头,因为他们听不清楚这一番话,唯独老御医朝她点了点头。
旁边的人都惊讶地看着老御医,“你真的听得懂这么模糊不清的话呀?”老御医说:“是的,但并不是我能听清楚她说的话,而我略略懂些唇语。”
之后在埋葬她的时候,很多人都围过来,并且惊讶万分,“这不是绿丝姑娘吗?”
老御医一怔,“这个姑娘也叫绿丝?”
有人立刻回答:“是呀,她是南王最在意的人,可惜如今南王已经不在了,大约绿丝姑娘也因为这一点,才选择这样一条路的吧?”
老御医对她的故事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喃喃说道:“世事真巧,绿丝死于绿丝。”
在王宫大火被扑灭之后不久,一队人马迅速占领了这片一半已是废墟的地方,一群人把一个金色绸布包呈到一个神情忧郁的青年手中,“无疆公子,这是南王印绶。”
久经奔波和作战而一身疲累的人们,脏兮兮的脸上都露出高兴的神色,所有人顿时都精神焕发起来,他们纷纷恭贺无疆的胜利,其中有一个人甚至还大声说道:“多年前荒泽王以机关百鸟夺走了我们北王的江山,现在公子一举烧毁所有机关鸟并且打败荒泽王,此刻南王印绶在我们手里,就是整个南国疆域归公子了。一因一果,也算是上苍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