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瘫软地提不起一点力,世界渐渐微红地晃荡起来。
记忆开始恍惚,回到很早的时候,琅琊王抱尚是稚龄的他上象征权力巅峰的九重宝塔的一幕,望尽万里江山,那个地方很冷。
我虽身着一身红衣,却肃杀冷漠,眉间眸里无一丝喜悦之色。
月圆夜。
美人酿。
还有……散漫宫闱每一角落的,朱颜花。
万物相生亦相克。源自天地极阴极寒的怪疾,至阴之物能维持性命,却也能取了性命。
西舒夜感到脑袋发热,像战累的马,像个醉汉,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在被抽离力气的时候,最初的一刹那间是可怕的,可是现在他却有从未有过的平静。
嘴角微微扯动。
死亡与黑暗离他如此的近,万物消弭,归于静寂。
合上眼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不是呼啸着的炮弹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黑暗,到处都是浓烟和纷乱,不是江山,不是鲜血。
江南杏花春雨里开落正好的二八莲花女子,一袭白衣,巧笑倩兮,眉眼弯弯,昭昭日月。
西舒夜莫名其妙地想起一首诗,在最后一刻。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为了看起来神秘而美丽,九重宝塔上没有护栏。
一身红衣的王子妖魅俊美,双臂张开,如同大鸟从城墙上跌下,落进重重烟光。
远处的兵甲声突然嘈杂,仿佛要将天给搅覆。
无视兵卫激战的啸声,亦不再看推落的红衣。
即便那本是我的新郎,本应从那红烛高照的一刻起就要与之相依相傍、渡过一生的人。
正要转身离去,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停住了脚步,对着暗夜里无尽的虚空与沉默。
“每个死在我手下的男子,都有权利知道我的名字。我不叫明眸。”
我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而明朗。
“你记好了,我叫白颜。”
远方,无边的大火蔓延开来。各处的宫殿都着了火,时不时传来小主宫婢的尖叫,还有缁衣兵士如鬼魅一般四处穿梭。
“……九嶷并迎,灵来如云。搴洲杜若,将以遗远。时不可得,逍遥容与。吉日辰良,将愉上皇……”
塔下的祝祷尚在继续,万民深伏于地,虔诚恭谨。
突然听到上方传来一阵尖利的风声,是重物下坠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就像一切才刚刚开始。
有人猜中了结局,有人猜中了开头。
我骑在马上,手里握着明黄的诏书。
那是前不久才与琅琊新一任的王签订的和约:琅琊大王子西舒夜囚禁父弟,残虐暴戾,掌权十年,杀人无计,赐炮烙之刑,永除宗籍。
琅琊永世臣服天朝,开放贸易,互通有无,天朝赐封西舒离为琅琊王。
壬辰年,注定是不平静的,注定是改朝换代、翻天覆地的一年。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
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如今冬风高高扬起,骤然寒冷。
琅琊一战,竟一年之久。
那日在青绿的结苍河,我终归对那个骄阳似的少年将军说:“我生来畏惧血光,畏惧死亡。我总对别人说我不怕死,可实际上,那不是真的。我很怕死。”
目光转向那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太阳。
“所以阿琅,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去。”
一将功成,身后万骨枯。
太阳下的兵士们齐齐跪倒,黑压压的一片,在苍茫的塞外一字排开。
前排的将军们看着马上紫纱敷面、恢复真身的我,齐齐高呼:“末将参见公主。”
声音振聋发聩,似要将大地碎裂。
列队的兵领里突然走出一人。
那人很好看,而他穿上银甲骑装,便不止是好看了。
那种散发出来的英气和豪情,仿佛真的结结实实出现在眼前,在他的眉角间镀上一层凛冽的光芒。
虽然没法把平日喂喂喂地叫我的千琅与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却并不感觉陌生。
他下跪。
除了皇帝,第一次下跪。
“末将参见公主。”
那双呆滞了十五年的眸子,终于在这个猎风的日子猛然睁开。
能牢牢握在手里的,不过是权力二字。
这是……
上官剑乐的时代。
姗姗雁字去又回,荼蘼花开无由醉。
公子白衣,阖眼品茶,细润的指尖一圈圈地绕在长势正好的花叶上。
“该回来了。”
陌上花开,吾妻可缓缓归矣。
《东都王朝录》记载:
绪光十二年六月十六凌晨,因战功赫赫被赐封与北齐高长恭同号的兰陵王迎来了世子的降临。
据传那日,东方的天空隐隐现出夔龙的形状,受命于天,恩济四方。
天朝史书载东都王朝的覆灭,源于那个好文而于国无作为的末世太子。
其实王朝的覆灭,哪里能怪罪于一个人。
东都王朝走向奢靡,走向贪婪与腐败,本就气数已尽,冗杂的机构与人员如果没有通过改朝换代来拔除,势必生灵涂炭。
以至绪光年间,各大王侯世家蠢蠢欲动,纵有储君,国之危矣。
绪光十二年六月十六凌晨,因战功赫赫被赐封与北齐高长恭同号的兰陵王迎来了世子的降临。据传那日,东方的天空隐隐现出夔龙的形状,受命于天,恩济四方。
兰陵王大喜,时色除皇家明黄外以紫为至尊至贵,赐名紫衣。
次日,皇家拟诏,天降祥瑞,王降长子,循古今之训,着立兰陵王府长子兰紫衣为兰陵世子,世代承袭恩禄。
一心认是济世夔龙,谁知竟是蠹国鸱枭。
两岁之前尚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逢人便笑,府中最美二侍婢白驹、卷耳日夜伺候,相安无事。那时六岁的金陵靳家二公子狂练草书还一直强调自己写的是行书。那时七岁的幽州小侯爷被逼狠厉学武,并为此哭了三天三夜。那时十岁的琅琊王子硬要赛马结果被马赛了,失踪一天。那时十一岁的太子爷在高山之巅酝酿文思,得了重伤风。
五岁以前,兰陵世子已初现端倪,毁坏王府财物,使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兰陵王上朝期间至少三次飞檐走壁到王府查看,兰陵世子“混世魔王”的名号逐渐在百官之间传开,甚至深入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