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的“哟”字还没出口,春庭就看清了来人,慌忙咬牙福身:“福王。”
容错抚平了衣服的褶皱,微微颔首,然后看向唐婉的方向,眼睛一亮,又很快恢复了原态。
唐婉把他脸上的变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盈盈一礼,恭恭敬敬的道:“萱才人见过福王。”
容错点了点头,从她身边经过时微微停顿,俯身在她耳畔说了句话,就面带微笑的离开了。
唐婉神色复杂的看着容错离开的方向,春庭走了过来,好奇的问:“方才福王同娘娘说了什么?”
唐婉的声音有些迟疑:“他说我很漂亮。”
“福王也是登徒子么?”春庭鄙夷道,没想到道貌盎然的福王也觊觎娘娘的美色,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
唐婉担忧道:“如果他是登徒子还好说,就怕他有其他企图,有意接近于我,才说出那样的话。”
“他有什么企图?”听了唐婉的话,春庭砸了咂舌。
唐婉眸光深沉:“不知道,日后定要防着他。”
春庭知会的应了一声。
回到欣园,就听看门的宫人道太后曾差人来传唤她过去,唐婉看了一眼春庭,春庭把手里的香云纱交给看门的宫人,就随唐婉一道前往虔诚宫。
虔诚宫。
太后依旧像上次一样侧倚在羊毛软塌上打盹,唐婉在宫人的示意下坐在客席里,低眉垂目的看着眼前的白玉茶盏,浅金色的香茶蒸腾出的水雾变化着各种形状,使人联想到很多东西。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太后就睁开了眼,轻轻咳嗽了一声,在安静的大殿里尤为刺耳。唐婉向太后的位置看去,太后也面色慈蔼的看着她。
唐婉立刻起身走向殿中,跪礼道:“恕臣妾来迟,请太后责罚。”
“起来吧,哀家不生气。”说完,太后打了个哈欠。
“春困夏乏秋打盹,这样的天气,真让人好眠。”太后道。
唐婉已经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你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我儿选中的皇后,是怎样的好相貌。”太后冲她微笑道。
唐婉心想,之前不是见过一面吗?太后怎么这般健忘?立刻就联想到容祈曾忘了她是谁的事情,果真是母子同心,一脉相承的“好记性”,不由觉得好笑。
太后见她神情愉悦,以为她在承明殿与皇上相处甚佳,心情很是宽慰,态度不由得好上了几分,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的瞧着。
“果真是个美人,”太后赞赏的点点头:“吾儿好眼光!”
唐婉敛目垂头温顺乖巧的模样看在她眼里很是舒心。
“明日的封后大典,你可准备好了?”太后拍着她的手背道。
自然是准备好了,唐婉心里暗笑,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准备好了。”
“嗯,”太后点点头,叮嘱道:“到时候,人多眼杂,你可万万不要怯场哦!”
得到唐婉的应允,太后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道:“你可爱吃甜食?我儿差人送了几道应季花草做的糕点,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皇上孝顺,臣妾也跟着有福了。”唐婉掩唇笑道。
太后示意宫人呈上糕点,然后二人在桌前坐下,就着茶水细细品味。
太后捻着一块桂花糕道:“哀家方才做了个噩梦,梦见手上躺着一只死去的雏鸟。”
唐婉睫毛轻颤,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两个酒窝,柔声道:“梦境是虚幻的,太后莫要忧心。”
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背,眉眼弯弯道:“哀家一把年纪了,什么梦没做过,又怎会被这个梦境给吓到呢?只不过这个梦,让哀家想起了一件往事。”
太后的目光穿过厅堂,落在门廊稀稀落落的光影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色。
“祈儿小的时候,看到一只尚未长毛的雏鸟掉在地上,想要用手托起来送到树上的巢穴里,哀家出声制止他,因为幼鸟沾染上生人的气息,很可能会被成鸟抛弃,祈儿不信,坚持把雏鸟送回了巢穴,一连几天过去了,巢中始终不见成鸟的身影,原是成鸟嗅到雏鸟身上的陌生气息,误以为敌人倾入,弃巢逃跑了,而巢中的雏鸟已活活饿死了。”
太后幽幽道:“不知为何,这只鸟儿出现在梦里,许是祈儿送来的糕点让哀家想起了往事,祈儿小时候是个善良、懦弱的孩子,被欺负时总不敢还手,哭着来找哀家,哀家就给他做各色的糕点,开导他,安慰他。就这样纵容他骨子里的良善随年龄与日俱增,而今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唐婉偏头道:“为何这么说?”
太后朝她看了一眼,向下撇了撇嘴,蹙眉道:“若他是一个善良正直的普通人,单纯快乐的度过一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他是皇上,是一国之首,周遭风云诡谲,暗波涌动,若他太过良善,就容易受人牵制,陷于危难,哀家作为他的母亲,又怎忍心看到他面临这样的局面?是哀家失职了!”
太后握拳捶在大腿上,这一锤力气可不小,枯槁的身躯颤抖了起来,似是悲恸,又似是愤恨。
唐婉开口劝慰:“皇上年少得志,已是常人所不可及,如此聪颖过人之人,又怎会让自己陷于囫囵之地呢?太后多虑了。”
太后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哀家就怕他太顺利了,水满则溢,栽了跟头。”
唐婉会意,目光温和的看着太后,不做反驳。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叮嘱道:“今后,你一定要多提醒他,忌骄忌躁,谨慎处事,同时也要严于律己,切勿给他添麻烦,知道吗?”
唐婉垂目道:“臣妾知道了,定将太后的话牢记于心。”
太后欣慰的点点头,面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糕点也吃过了,觉也睡足了,你随哀家到院子里走走,陪哀家聊聊天,消消食。”
秋风拂过衣襟,带来一丝凉意,唐婉拢了拢衣领,听太后道:“今日你去承明殿找皇上,是为何?”
“为了向皇上要一匹香云纱。”唐婉道。
太后嗤笑了一声:“果真是小女孩心态。”
唐婉红着脸垂下头。
太后道:“没什么不好,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像我一把年纪了,偶尔对某件衣服动心,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怕别人说我老妪臭美,不害臊。”
唐婉和太后都笑了起来,太后笑着拍了拍她搀扶自己的手背:“你年轻,就应该多打扮,只是做了皇后,也要留心,什么该穿,什么不该穿,免得落人口舌,徒增烦恼。”
“臣妾牢记太后的话。”唐婉立刻道。
太后又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一路上,太后不知拍了她多少手背,离开虔诚宫,唐婉下意识的往手背上一看,居然红了。
春庭心疼的捧着她的手:“奴婢回去就给娘娘上药膏。”
“没事,只是一点红印,很快就消了,”唐婉利索的用衣袖遮住手背,补充道:“若是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太后对我怎么着呢。”
春庭道:“太后对娘娘是真的上心,提点娘娘那么多东西。”
“是啊。”唐婉叹了口气,看着满园秋色,想起太后说的那句“你一定要多提醒他,忌骄忌躁,谨慎处事,同时也要严于律己,切勿给他添麻烦”,明明只想说后半句,却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她何德何能,去提醒皇上?出身世家的兰语迟都入不了太后的眼,她区区一个“舞女”又怎会让太后高看呢?
太后之所以对她那么“好”,是因为知道她是名存实亡的“傀儡皇后”,容祈不会像对兰语迟那样对她动心,不会在她身上出错,而太后担心的,是她拖容祈后腿,成为容祈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所以才苦口婆心的提醒她,告诫她不要出错。
但太后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她并非兰语迟,入不了容祈的眼,她也并非舞女出身的平民皇妃,她是唐婉,东尧没落的公主,身上流着故国他乡的血液,生来就要与大尧的皇室为敌,故而什么严于律己,什么为人处世,她统统都当作耳旁风,她唯一牢记于心的,就是太后说的那句切勿给容祈添麻烦,她一定好好给容祈添麻烦,变本加厉的添麻烦,花样百出的添麻烦,一定不会辜负太后的殷切期望!
“娘娘你笑什么?”春庭好奇的看着唐婉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
唐婉指着前方的花廊道:“她们在做什么?”
春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后宫佳丽坐在花廊里有说有笑,曹贵妃叉着腰踩在椅子上好一副得意的模样。
春庭道:“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不了。”唐婉摆摆手,明天就要封后了,她不想招惹这些莺莺燕燕惹火上身。
果然,曹贵妃看到了她,恶狠狠的刮了她一眼,又继续跟人聊天了。
不得不说,容祈在处理这些后宫佳丽的关系上可谓是游刃有余,她一个毫无背景的从八品才人,突然被破格提升为皇后,居然没有人来找她麻烦,看来,她以后不需要费心处理后宫琐事,可以专心“搞事业”了,她的“事业”就是“干倒容祈”。
没想到容祈那么聪明的人,也会有被聪明耽误的一天,他的错误就是把她放在身边。
而她是谁?她是东尧的公主,视容祈为死敌的人,一心只想把他扳倒,砍下他的狗头祭奠东尧千千万万的亡灵。总有一天,她要让他为犯下的罪行感到忏悔,而她,至死都不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