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住的芙蓉客栈离宫不过一条街的距离,这里并非繁华地段,地价却是其他地方的好几倍,却也并非有钱人就可以买得起的,客栈老板据说和宫中某位达官显贵有关联。地价高,自然房费也高,入住的除了官人商贾,还有出公差的他国使臣。
唐婉乔装从宫里出来,拿的是一个叫荣宝的太监的腰牌,借口出宫为公主置办物资,遇到明眼的宫人,就从容嘉给的钱袋里掏出一锭金子塞过去,对方立刻就装成没事人的模样。
就这样,唐婉十分顺畅的出了宫门,来到咸阳大街。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外出,之前在安王府过着半禁足的生活,出门的机会并不多。做公主的时候,因为父皇母后管得严,几乎没出过宫,唯一一次私自出宫,还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令她永生难忘,至此,她对出门并没有什么好感,走在路上,还有些惴惴不安,两只眼皮跳个不停,预感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咸阳大街的人不多,大尧没有宵禁,但热闹的要数长乐街和永宁街,咸阳大街属于皇宫边域,禁军来来去去,寻常百姓很少在这里闲逛,许多店家早早就关了门,偌大一条路上,只有几只红灯笼随风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唐婉裹紧了身上的太监服,怀里揣着容嘉托她给梁王的信物。她和春庭提这件事的时候,春庭立刻就劝她别去,明眼人都能看出容嘉有诈,唐婉不会看不出,只是她想知道,容嘉究竟在算计什么,所以她将计就计,假意与容嘉合作,独自去一探究竟。
路过一条黑巷子的时候,一只大手从巷子里伸出来,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拖往巷子深处。打劫?唐婉一时慌乱,用脚蹬对方大腿,但对方仿佛是习武之人,巧妙的躲过了她的攻击,唐婉挣脱不得,只好等待时机摆脱他的控制。
那人将她拖到一间黑屋子里,唐婉顿时被恶臭包围,这里是,茅房?“别怕。”那人开口道。安王?唐婉眼睛一亮,轻声道:“容殊。”“是我。”容殊的声音柔中带刚,正如他这个人温柔中带着一丝阴险,唐婉心想,他来做什么?难道是春庭知会了他?也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容殊是不会允许她只身犯险的,精心布下的棋子怎么能被人左右呢?
容殊在她身后道:“容嘉有诈,她和容祈正在赶来的路上。”
唐婉瞪大了眼,容祈来做什么?
容殊看破了她的心思,轻声笑道:“尧国才人私会梁国国君,这当你也能上,脑子被门夹了吧。”
唐婉涨红了脸,又不能反驳,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一声不吭。
容殊见她不吭声,仿佛不过瘾,幽幽的道:“莫不是被金钱蒙蔽了双眼?为了那金山银山,你就这么想摆脱我?”
唐婉困惑的看向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腰一直被他箍着,月光顺着屋顶的破洞照进来,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将脸偏向一边,装作胸有成竹的道:“没有,公主的金山银山早就充国库了。”
“你知道就好。”容殊仿佛松了一口气,二人依旧以这个难堪的姿势站在狭窄的茅房里,唐婉的头贴着他的胸膛,微微侧耳就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仿佛过了许久,唐婉忍无可忍,开口道:“所以你是来提醒我的吗?”
“嗯。”容殊轻轻道。
“那提醒完了,我也知道了,你能放开我吗?”唐婉道。
“不能,”容殊拒绝了她,接着道:“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快给,”唐婉不耐烦道:“这地方很臭。”
容殊松了手,将一块冰凉的东西放在她手里,借着月光,能看到是一个玉做的小牌子,上面雕着一枝梅花。
“这块冰玉做的牌子是我与梁王的信物,你给他看,他就知道怎么做了。”容殊道。
容殊竟与梁王有私交!唐婉吃了一惊,心思却跑向了别处,容殊真喜欢梅花啊!玉雕的梅花,院子里种着梅花,给她起的名字也有梅花,就连身上,也若隐若现着淡淡的梅花香气,只是现在,茅房的味道淹没了这缕香气,唐婉的胃里翻滚起来。“我出去了。”强忍着恶心,揣着玉牌,唐婉飞快的闪出了茅房。
呼吸着室外清新的空气,她如释重负,快步向芙蓉客栈走去。
芙蓉客栈的大堂坐着寥寥数人,边吃宵夜边在大堂里闲聊,看打扮是西域那边的商贾,一个穿着黄马褂的白净小生站在柜台后啪嗒啪嗒摆弄算盘。
跑堂的一看是宫中太监,一张笑脸迎出来道:“公公住店还是找人?”
唐婉报出梁王的名讳,跑堂立刻把她带上了三楼。三楼的尽头有间小厢房,没想到梁王是个省俭的人,住在这么朴素的地方,恐怕是芙蓉客栈最便宜的客房吧。
一个年轻人给他们开了门,就和跑堂一起走了。唐婉走进去,看到一个人坐在案前擦拭木琴,见她来,抬头道:“你会弹吗?”“不会。”唐婉摇头,琴棋书画她都不会,只会跳舞。
那人惋惜的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抚琴:“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梁王。”唐婉道。
“我就是梁王,”那人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你不是。”唐婉目光笃定的看着他。
那人蹙紧了眉头道:“一派胡言!”
“你才一派胡言,”唐婉道:“若你是梁王,我腰间别着的这块玉牌怎会不识得?”
那人顿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屏风后走出一个人,一身松垮的白衣,长发垂肩,眉眼清秀,含着笑看着她:“哦,原来是客人。”
“有朋,你退下吧。”他对冒充自己的人道,有朋拿着琴站起来,对唐婉施了个礼,走出了房间。
“安王让你来做什么?”真正的梁王看着她道。
“公主派我告诉殿下她快死了,让殿下入宫找她,安王让我告诉殿下公主有诈。”唐婉一口气道。
“哦?”梁王的眼里放光,脸上写满了戏谑:“那么有趣,安王可否告诉你公主使的什么诈?”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快走。”唐婉压低了声音道。她环顾一周,看到敞开的窗户,二话不说把他拉了出去,跳到隔壁的屋顶上,梁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唐婉嫌他动静太大,蹙了蹙眉,拉着他跳到一个苞谷堆里藏了起来。
“你会武功?”梁王瞪大了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唐婉将头偏向一边,没有理他。
“你一个女人,力气居然那么大。”梁王惊叹道。
唐婉对穿帮并不惊讶,她知道女扮男装本就是一叶障目,多看两眼便能知道她是女的,所以她只是在心里鄙夷梁王弱不禁风,并没多言。
梁王却依然叽叽喳喳的道:“你现在能告诉我公主使的什么诈了吧?”
唐婉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我是容祈的妃子。”
梁王沉默了,半晌不语,过了很久,才道:“所以容嘉让你来传话,是想栽赃嫁祸我们?”
“对。”唐婉回答道。
“那她是真的病得快死了吗?”梁王道。
“你说呢?”唐婉眼皮不抬的说。
梁王又沉默了。过了许久,悠悠的说了一声:“原来容祈的妃子,这么好看。”
唐婉没搭理他,她蹲得腿麻,正想着什么时候站起来。
梁王自言自语道:“以前听说容祈独宠皇后,对妃子们爱搭不理的,我一直以为你们生得很丑。”
唐婉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梁王感叹道:“原来容祈真的很爱他的皇后。”
唐婉的笑容凝滞了,是的,容祈很爱兰语迟,总是有意无意的戒备着别的女人,所以她很难靠近他,更不要说威胁他了。
“其实容祈对后宫很公平的,没有刻意偏袒皇后。”心里那样想,嘴上却还是这么说。
“公平?你是指没有爱的恩宠?”梁王道。
男人跟女人说这种话,总是尴尬的,唐婉脸红了,没有说话。
梁王没有意识到唐婉的尴尬,接着道:“他也这么对你吗?”
唐婉倏的站了起来:“殿下可以回去了,我也该走了。”
“容祈若待你不好,你可以到我的身边。”梁王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唐婉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殿下是收容所吗?”
梁王微笑道:“多收留你一个也没什么。”
敢情他还集中供暖?唐婉看着那云淡风轻的笑容,只觉得恶心,要不是容嘉把她一起算计了,她真想一五一十的把这个梁王的品性告诉容嘉,然而她只能咬咬牙,狠狠的瞪了梁王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梁王迤迤然的走上三楼,走到最末的那个房间,推开门,看见容祈坐在里面喝茶,他微笑道:“你来了?”
“这么晚,梁王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了?让寡人好生一通久等。”容祈皮笑肉不笑的道。
“听说永宁街的小笼包好吃,我特地去了一趟,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一屉,居然没位置坐,只能打包回来,你来得正好,有朋,备两双碗筷。”梁王对身后的有朋道。
容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梁王,半晌,哈哈大笑:“那我就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