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间,却有李息呈来急报。武帝览毕乃道:“今大行令呈匈奴浑邪王率四万余众前来投降,求我朝遣军接应,当如何处置?”
卫青道:“四万余众非同小可,也当防他‘假途灭虢’,我朝必要有备无患。”
武帝点头称是,然后又道:“哪员大将愿去接应?”
霍去病应声出班道:“浑邪、休屠二王乃是臣手下败将,臣愿率众接应。老儿若有异心,臣必生擒活捉。”
武帝笑道:“匈奴闻骠骑而落魄,爱卿前去最为合适。”
霍去病立便退朝,顾不上回府知会家人,即火速率众奔赴河上,却好浑邪王降众刚刚奔至河上。霍去病为防意外,将所部列阵陈于河东,与浑邪王隔河相对。
此时,匈奴人众见霍去病大军旌旗飘扬,声势浩大,尽有惧色。内中休屠王部中数名都尉诚恐投汉以后反被所害,便想逃遁。遂大喝道:“汉军来此意欲杀我,不如返回家园,凡愿返回者即随我来。”
说毕便有千余匈奴响应,聚拢一起。那都尉见数千匈奴不愿降汉,要想立功受赏,便大叫道:“今便杀了叛逆浑邪王,为国除害。”一边喝即冲向浑邪王。
霍去病隔河但见浑邪王军中有作乱迹象,立即麾军冲过河去。就作乱处与浑邪王一起围了,尽数斩讫,方才稳了军心。
刚刚平了内乱,但见身后尘土飞扬处一彪人马飞来。
浑邪王视之,乃对霍去病道:“此必单于所遣追马兵,请将军号令定夺。”
霍去病道:“请浑邪王先行渡河,追兵自有霍某对付。”遂令汉军立即列阵迎敌。
太子乌维率匈奴大队人马追来,见浑邪王已经渡过河去,又见汉军早已排好阵势准备厮杀,只道自己远途兵疲,不敢接战,只好急令退军。
霍去病见匈奴退去也不追赶,一面回军,一面驰报武帝。
武帝听得浑邪王部众四万余人安全进入汉境,即命长安县令陈丁发车马迎接匈奴老弱病残。为了敌国兵民,大发车马迎接,陈丁却想不通,因此筹马不力,武帝大怒喝令要斩陈丁。
汲黯闻得圣上要斩属吏,急入宫谏道:“长安令无罪,即将老臣斩了,车马立便筹齐?”
武帝绷着脸,不予理睬。
汲黯又道:“浑邪王叛主来降,即令各县备食相送即可,何必再扰乱京畿百姓。”
武帝正色道:“入我大汉,便是子民,岂可再以敌人而论?”
汲黯又道:“即我朝子民亦何时受此优待?”
武帝道:“此让四夷见我大汉仁者之风,好使接踵依附。好啦,老爱卿,今只饶了陈丁,令他速备车马便了,朕还有要事,你就退下吧。”
未越几日,浑邪王等便被接到京师。武帝闻报,立便召见了浑邪王、呼毒尼、禽犁、雕离、扁訾等王。当有浑邪王道:“罪臣浑邪久仰天子如旱苗望雨,今日终得夙愿即为天子牵马执蹬也心甘情愿。”
武帝道:“匈汉本自兄弟,理应和睦相处,奈何单于悖人伦屡侵汉边,使汉民受尽暴虐,方才奋起攻击。致使两国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为祸百端。今得浑邪诸王,乃天赐于朕矣!”
浑邪王等齐道:“天子仁义宽厚,爱民如子,真天下圣主。”
武帝听道诸王夸赞,也觉高兴,遂道:“今封浑邪王为漯阴侯,呼毒尼为下摩侯,禽犁为河綦(音期qi)侯,雕离为常乐侯。所有匈奴降众分散入住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为五属国,平民分于田地,供应一年粮种,令汉民教其耕作,然后自食其力,永不再受游居不定颠沛流离之苦。封平休屠王有功小校任破奴为上郡属国都尉,封驹几为北地属国都尉,封渠复累为朔方属国大且渠。将休屠之子没为官奴,命入黄门养马,以供役使。”
封赏既完,众匈奴降将皆大欢喜,山呼万岁,退朝就国。
武帝又将浑邪王、休屠王旧地分置了武威、酒泉二郡,其后又将酒泉分为酒泉、敦煌二郡,并令李息于令居至酒泉修筑边墙,其墙两层土中夹以芦苇杆。每隔数十里加筑“烽燧”,并冠以“显明燧”等名,驻扎军士,瞭望敌情,以加强统治。
自此以后,武帝彻底打通了通往西域的道路,为进一步联结西域诸国,加强友好往来,进而扩为汉朝蕃属,从根本上斩断匈奴右臂,打下了坚实基础。
未几,上郡太守公孙戎奴见匈奴屡遭汉败,想要再立战功,未得圣谕便率众五千直冒胡地,早被左贤王侦得,立率铁骑二万围来。公孙戎奴见匈奴势大,不敢力敌,急令退兵。左贤王却从后面掩杀过来,杀得公孙戎奴大败。
逃回上郡城中,清点兵马已损失三千,武帝闻言大怒道:“为得高官厚禄,不经周密策划,擅自率众出击,造成重大损失,却便胆大包天,有一天岂不是要率兵直逼京畿了吗?”
正怒间,又有奏牍奏称上谷太守郝贤将边关戍卒所入财物以多报少,损公肥私。武帝道:“此辈但仗小有战功,便自目无王法,岂可轻饶?传命廷尉赵禹严审两案。”
不过一月查证俱实,上奏武帝,武帝即令杀了二人,除了侯国。
却说元狩三年春,这夜武帝携了李姝正在苑中赏月,但见一挂弯月悬于半空,一洞夜色像武帝那深邃无底的思想,被繁星点得一闪一烁。料峭春寒挟带着湿漉漉的夜雾?,滋濡着御苑中的万紫千红,也滋濡着武帝和李姝春潮一般的心情。
武帝和李珠边走边赏,忽然武帝诗兴大发,随口吟诵道:
半弦玉钩半缕风,半丝云绵半寸明。
最是春霄花间女,斜依月影也关情。
武帝吟罢也便娇气道:“宝贝,朕之所吟如何?”
此时李珠已被武帝晋为夫人,当有李夫人道:“不想圣上不但能文能武,能歌善舞,所吟佳句也是如此风雅。”
武帝笑着道:“哪里哪里。便请夫人谱成仙曲,当即唱来如何?”
李夫人应道:“皇上之命,岂敢不从。”遂即便在口中试着角征宫商羽。谁知李夫人雅曲尚未谱好,却见东面空中一星拖着长尾划破夜空,瞬间即失。
武帝大惊道:“却便天象有异,我朝如无天灾,必有人祸。”遂无心再去欣赏妙歌,双双返宫就寝。
却是天地相应,自然之理,武帝正在心神不定,山东却便出了大事。一连十日,大雨倾盆,淮水猛涨犹如雷霆万钧,涛声隆隆声震十里之外。未几淮水溃堤,数十里乡村被大水淹没。水势不断上涨,淹没地区越来越广。无数生命在不知不觉中被夺,无数民房在一刹那间冲塌。哭嚎声,叫骂声,波涛声,牲畜的嘶叫声,连同雷雨声,活生生把暗夜撕得支离破碎,一无是处。
一具具飘浮着的死尸,裸露着狰狞的面孔散发出刺鼻的恶臭。一群群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难民,在争抢着水中一棒尚未成熟的包米。一伙伙毫无人性的盗贼,在抢夺着难民堆里妇女的包裹。一群群野狗在撕咬着无人掩埋的瘦骨。一架半生不熟的女人骨头,被她的亲生儿子吞噬着……
驿道上的快马践踏着泥泞,喘着粗气,一匹接一匹向京城方向飞奔。
武帝躺在李夫人身边。这夜他似乎是平生第一次对女人没了激情,眼前不断出现奏牍上所奏灾区百姓饥寒交迫的惨状。
翌日早朝武帝在未央宫的御座旁走来走去。他勃然大怒:“你们都哑巴了?你们为何不说话?……!”
群臣一个个跪伏于地,没有一人敢于应腔。
还是老汲黯开口奏道:“皇上,如今不是追查责任时候,还是开仓赈灾要紧。”
李蔡道:“府库粮食本即不多,若得放于灾民,官俸便即无法开销。”
武帝指着李蔡怒道:“难道就看着他们饿死吗?即是向天下富豪借贷,也不能看着灾民饿死不管。你等身为公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何曾知道饥民之苦?真是饱汉儿不知饿汉儿饥呀!”武帝说着动了感情,两眼不禁有些潮湿。
张汤道:“开仓赈灾只是权宜之计,为今还须做长久打算。”
朱买臣道:“为长远计,可令灾区百姓迁至关外朔方、酒泉、武威等地,开垦新田,既充实了塞外民众,又解决了灾民生路。”
武帝道:“却便使得。只是灾民迁后如何生计?”
朱买臣道:“应由官府暂于安排衣食住行及粮种等物。”
武帝道:“主爵之言可行,若府库不足,可号召天下富豪向灾区捐助、借贷,朝廷可予颁诏嘉奖。朝中群臣凡六百石禄序之官都要献恻隐之心,捐可用之物。卜式身为一介平民,即知忧国忧民,朕就不信朝廷命官一个个都不如卜式?果真如此,即是贤良误荐,孝廉错举。朕今身先百官,从即日起节衣缩食,每餐不得超过五菜。”想了想又道:“对卜式义捐之举,要下诏褒扬,倡导效法。对水灾地区可劝百姓种植耐水作物宿麦,以充来年食用。”
群臣齐声奏道:“圣上英明。”
武帝不耐烦道:“退朝退朝。”群臣皆怏怏而去。
武帝退回宣室,此时日已正午,李延年传来御膳,刚刚摆好,武帝更衣毕走过来一看,指着满案的山珍海味道:“赶快给我撤了。”
李延年听得,以为菜肴不合武帝口味,急命御厨撤了,未几又换了菜谱端了上来。
武帝见还有二十余味佳肴,怒气冲冲道:“朕一人如何用得这多美食?今日朝上不是说了嘛,难道你等都是聋子?只须五道菜肴足矣。想想灾区饥民连野菜都吃不上,朕何忍如此花天酒地奢侈浪费?”
李延年道:“皇上乃一国之君,龙体可是大事。”
武帝道:“吉人自有天相,病魔岂敢近身?叫你撤你就撤,不要啰嗦。”
李延年道:“御厨已经做出来了,这顿吃过下顿再照谕行事,不吃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武帝道:“不行,便从此顿开始,余菜便赏你等。”
李延年极不情愿地撤下了十余道菜肴。
武帝用过午膳,正想午休,便随手拿过尚书府呈过来的奏牍随便看着。忽然他越看脸色越白,以至吓得李延年瞅在一边不敢大声出气。
武帝手掌猛击案几大喝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不知武帝为何如此震怒,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