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武帝在未听霍去病所奏之前,早在心中盘算。听了去病高论之后,便即加快了运筹步伐。心想:自卫、霍二将数击匈奴以来,虽夺回了河南沃野,打通了西域之路,使匈奴领地不断萎缩,匈奴兵民不断减少,但匈奴仍未彻底消灭。
伊稚斜单于龟缩于匈奴北疆,不断偷袭汉朝边境,时时想要再夺旧地。况有赵信为其出谋,仍是汉朝北部重大隐患。为了永远消除汉朝隐患,必须痛下决心,倾其国力大举进攻,才能毕其功于一役。大规模北伐战争必须要有大量资财做为后盾。然而,连年战事耗费了许多国力,天灾不断,水患蝗虫又空耗许多府库金银。众多王子侯国又占居朝廷若大地域,空食许多本属朝廷的邑民的供俸。而今府库空虚无物,金钱寥寥无几,朝廷开销捉襟见肘。如此国力怎可发动大规模战争?必要思得生财之道,筹得银钱长能实施。他有些焦虑不安,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若大天下,如云重臣,岂无良臣良策?好应问计于天下,讨教于群臣。他终于搂着李夫人安安稳稳的睡下了。
未央宫承华殿,武帝正与群臣议论富朝强国大计。
但听武帝道:“当今山东水灾为患,为安置灾民,耗去朝廷大量资财。北灭胡虏之大计尚未完全成功,今匈奴已被我军打得偏居北隅苟延残喘,我朝自当乘胜穷追,此又须许多军饷。可府库空如无物,众卿可有良策?”
中尉王温舒道:“自汉兴以来,造币放任自流,铸钱风行民间,并无统一规制,轻重各自不同,式样五花八门,多少随心所欲,邓氏、吴氏钱币遍及天下,流动一片混乱。致使民间富商大贾乘机从中攫取暴利,富商财积如山,平民囊无一铜,朝廷府库羞涩,已是无以复加。若不大力改制,必致国贫民穷。”
武帝觉得王温舒说得有理,遂含首微笑道:“好,王爱卿透析旧制之蔽一针见血,使朕顿开茅塞。既有诸多蔽端,却便如何改革,爱卿必有高见,快些为朕发蒙振聩。”
王温舒道:“臣只看到必须改革,却未思得改革妙策。”
武帝有些失望地坐了下去,又看了看众臣道:“你等何人还有高论尽管奏来,即便不妥,朕也不会怪罪。”
宗正刘受道:“此等富商不但不帮助国家解决燃眉之急,还趁机屯积粮食,抬高物价,大发横财。”
武帝恨声道:“真是可恶之极。”
张汤道:“臣以为可用改钱造币之法,以解府库贫危。”
武帝忙道:“噢?如何改钱造币?”
义纵道:“自孝文帝改造四铢钱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建元以来,许多县官就铜山铸钱,民间盗铸者不可胜数。钱越多其实值越低,物资越少其价越贵,如此则民越贫而商越富。致使富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武帝点点头表示赞同。
张汤为了显示自己,清了清嗓门道:“改钱造币不但可摧毁屯积居奇的富商,也可为朝廷聚得大量资财。微臣前与皇上游禁苑,见苑中有白鹿,而少府库中又多银锡。古时曾有皮币,诸侯王方能享用。其金又有三等,黄金为上等,银为中等,铜为下等。现下一文钱实重四铢,不但易于盗铸,而且远行携带极不便利。今以白鹿皮为币,每皮一方尺,边缘饰以花纹,作价四十万钱,令王侯宗室朝贺时必用皮币,王侯宗室只得以钱来换皮币。再将银锡混合号为白金。因天用莫如龙,地用莫如马,人用莫如龟,所以白金亦造三品。一品圆形上铸龙纹重八两名为‘白选’,价值三千钱;二品方形上铸马纹重六两名为‘重差’,价值五百钱;三品椭圆形上铸龟纹重四两名为‘复小’,价做三百。令县官将半两钱统皆销毁,改铸为三铢钱,两种并用,必可凑效。”
武帝听后大喜道:“张爱卿不但精通刑律,而且尤擅理财,真是当朝不可多得的贤才。”
赵禹道:“对于私自铸钱,严重干扰天下经济者应当从重从快惩处。”
武帝道:“凡私造钱币者格杀勿赦。”
颜异此时为大农令,其家即是当地富豪,诚恐损了自家利益,急道:“张汤素称酷吏,皇上不可轻信。”
武帝不悦道:“却便为何,难道你还有比此更妙之法?”
颜异道:“臣愧无良策。只是觉得诸侯王每岁朝贺时的玉璧仅值数千,而今朝贺用皮币要得四十万,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武帝冷笑道:“恐此非为卿之真心吧?”
公孙弘由御史大夫迁为丞相时,河东太守番系继任御史大夫,未几病免后又有李广从弟李蔡继为御史大夫。公孙弘病死后李蔡被拜为丞相,廷尉张汤任御史大夫。此时李蔡见武帝又改革币制,也恐对己不利,乃奏道:“臣以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武帝讥笑道:“丞相自任职以来,无一策教朕,为何今日却发起话了?如今国库空虚,朝廷又有众多事体须要花钱,今日不为,难道要等到亡国了再去施实?”
众臣见武帝此说,再也不敢当面持异。武帝遂道:“此事就交由大农令颜异从速妥办吧!”
颜异极不情愿地领旨谢恩,此事便即当廷敲定。
诏书一颁,天下哗然。此等自汉兴以来一直享受着朝廷既给特权及商业利益的王侯富商,一旦因了币制改革利益大受削夺时,岂能甘心?所以舆论纷纷,大为不满。有的侯国明行暗拖,有的我行我素,更有甚者要想联手向武帝请愿。
民间铸铁富商及不法之徒,私自仿铸白金新钱者不可胜数。富豪趁一时物价上涨,拿出大量金钱购空市上粮食及紧俏物资,然后暴利抛售。致使富者愈富,贫者益贫。天下大部百姓家无隔夜粮,人无蔽寒衣。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出卖赖以生存的土地以顾燃眉之急。如此便导致兼并土地成风,贫富差别越来越大。
而天下富商大贾对武帝资助贫民,捐献佐国诏令不但充耳不闻毫无反应?,而且还大放高利贷,从中再次搜刮民脂民膏。
大农令颜异对此态度不但消极,而且想使半路夭折,诚恐天下不乱,致使币制改革收效甚微。
武帝听了张汤及众臣所奏,既恼火又平静。恼的是这些王侯富商不顾国家利益,一味贪奸顶抗为富不仁。平静的是自古以来每项大制改革都非一帆风顺,必有一番争斗。何况改革乃是改故鼎新,又无前典可遵,只有慢慢探索,从成败中臻于完善方可。
遂又召集群臣,御前会议道:“现下富商大贾,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车辆数以百计,家资累及万金,还要大量榨取贫民血汗。帝国困难之际,不但无一人慷慨捐献,还屯积居奇,乘机渔利,兼并土地,恃财役民。必要狠狠予以打击,将他等不义之财收归国有,你等可有何妙计?”
听了武帝之言,众皆缄口不语。会有颜异奏道:“币制一改,国库未见很多实惠,却致天下王侯不满。富豪大贾多怨,庶民百姓遭殃。如再行酷制,恐危社稷,请皇上三思。”
李蔡道:“还是稳妥为好。”
太常李信成道:“若再施实严酷之策,改除先帝旧法,诚恐宗庙有怨。”
武帝不快道:“当此危难之时,你等不思良策,却以守旧塘塞,真是有失朕望。”
中尉王温舒道:“圣上诏命天下豪富,效卜式之举赈济灾民,捐助帝国。此等奸商唯利是图,哪管社稷存亡?不但不效卜式,还骂卜式多此一举,好露风头。此辈有的富可敌国,家有千仆,呼奴唤婢,应有尽有。如此巨额资财,一但天下有变,实是我朝廷隐患,已到非治不可之时。”
武帝道:“颇有见底,颇有见底。”
张汤乃又趁机奏道:“臣以为可以‘算缗(音岷min串铜钱用的绳子)’之法为国库聚财。”
武帝道:“何为算缗?”
张汤道:“‘缗’即贯钱之绳,‘算’即一百二十钱为一算。凡商贾二千钱要向朝廷纳一算即一百二十钱;工匠减半,四千一算。民间轺(音套tao小车,量词)车一算,商贾加倍,每轺二算。五丈以上船只,每船一算。”
武帝大喜道:“此法甚好,此法甚好。”
王温舒道:“为使‘算缗’顺利进行,对隐匿不报或呈报不实者,罚戍边一年,没收全部财产。有市籍的商贾及其家人不许占有土地,违犯禁令者没收全部田产。”
武帝道:“便应严加管束,保证顺利实施。”
张汤又道:“自文景两帝大开山泽之禁,开关津之阻,纵民冶铸、煮盐以来,虽使农、工、商业有所发展,却使富商迅速膨胀,贫民越来越多,朝廷分利未取。此等富商进入山泽盐水之地,占山泽以为己有,大肆采矿、冶铁、铸钱、煮盐,以致富甲天下。更有甚者,利用所拥大量资财私自交好王侯,结集势力,图谋不轨。有的还操纵市场,屯积居奇,哄抬物价,牟取暴利。不佐助国家之急,任意兴风作浪。盐铁事关天下百姓日常所用,其利甚丰。朝廷何不将此营生收归国有,一则朝廷可坐收渔利,大大增加府库收入;二可稳定天下物价,使盐价不受奸商左右,让利于民。如此则富豪越来越少,祸乱渐无生地,商工有序,各得其所。”
武帝听了,高兴得一拍龙椅,站起来大声道:“好,好。此策真是锦囊妙计。此策一行,何愁府库不足,匈奴不灭。”他仍在念念不望消灭匈奴。
义纵道:“臣闻南阳大冶铁商孔仅,富可敌国,深通此道,皇上何不重用此人,一可用彼所长,办好此事;二可安抚富商之心,使他等有所希冀;三可使孔仅为天下铁商楷模,令其效仿。”
武帝道:“却便有理。”
主爵都尉杨仆道:“齐之盐商东郭咸阳天下闻名,可令其专管煮盐,必能为朝廷大聚资财。”
张汤道:“洛阳有桑弘羊者,世代商贾,精于算计,谙熟经济,可用为侍中,时时为皇上谋划。”
武帝道:“擢孔仅、东郭咸阳为大农丞,擢桑弘羊为侍中,克日入京上任,协助颜异操办此事。”
汉武帝以惊人之胆略和气魄,于一年之内做出四项重大改革举措,不但使天下钱币、算缗赋税、盐铁经营初步步入规范化管理,而且使朝廷府库资财迅速充盈了起来。这便为他继续实施北伐匈奴,提供了雄厚的物质保障。
于是,他决心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北伐战争,给匈奴以毁灭性打击,彻底解决千年以来中国北边隐患,把漠南匈奴疆土划归大汉所有,使西北边民能够安居乐业。
未央宫中,面对文武群臣,武帝显得异常兴奋,他朗声说道:“今日朝廷不议别事,只议北伐匈奴大计。”
言犹未了,却有不识趣味的朽儒御史中丞狄山奏道:“臣以为还是和亲为好。”
武帝一听大怒,便要喝令斩了此等没得汉人骨气的老朽。不知狄山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