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告辞后,阿木提对群臣道:“众位意下如何?”
月氐太子道:“父王不可听汉使之言。我月氐历经战祸,自臣服大夏,与匈奴修好以来,好不易得此安定时日,若为了三十余年以前之仇而大动干戈,公报私仇,引生灵涂炭,实是有害无利。”
阿木提道:“杀父之仇,却是忍得,岂为君子?”
当有月氐大臣见大王还有恋汉之意,便道:“大王千万不可听信汉使之言,若此,亡国不远了。大汉离我月氐远隔数万里,即是两面夹击匈奴,若匈奴专力首先与我开仗,突然袭击,即汉兵来救已无济于事,何如永保今日安定之势?”
阿木提道:“汉使来问如何应对?”
大臣道:“王只托有事不见,时日一久,汉使必然揣知我王心意,自然回朝复命,但只好生款待便了。”
翌日张骞又到王宫讨话,月氐太子接着,只道乃父微恙,不能见客,张骞只好回馆。一连数次,统是如此,乃有堂邑父道:“此必是月氐不愿联汉攻胡,托病不见。”
张骞觉道有理,遂与堂邑父道:“既然如此,不可勉强。今大月氐众臣只道大夏物产极丰,我等不如趁便去至大夏一游,也好就中取便。”遂暂别月氐,率众南行。
即入大夏,但见城不大而繁华,民虽多而风敦。商贾云集,市井喧嚣,热闹非凡。这日来至街市游玩,却见有邛笮竹杖及蜀中布帛?,乃问商贩道:“老丈,此物乃是何处所产?”
大夏老丈见张骞等乃是异国人面相,却也有趣,当即笑答道:“我国商贾与身毒国商人互市所得。”
张骞忙问道:“身毒国在何方?民俗如何?”
老丈道:“身毒在大夏东约数千里,其民俗与大夏相同,人乘大象而战,其国临大水,其水无知其边。”
张骞点头对堂邑父道:“竹杖布帛乃是邛笮、蜀中之物,身毒国必然离蜀地不远,此物方能辗转运来。”
堂邑父道是有理,一行又在大夏住了十余日方转回月氐。正行之间,却遇大月氐强人抢劫大夏商人财物,张骞生就打抱不平侠义胸怀,即在异国他乡亦是本性未改,当便仗义执言,却是惹怒了匪徒。月氐匪徒见张骞一行只有几人,又是外国蛮种,便仗着人多势众,围将来动手撕杀。谁知张骞身壮力强,自小尤喜角抵,不越数合便将歹徒拿下,送入王廷。月氐王见张骞敢于伸张正义,不惧死节,大加赞赏。当下赐了财物,张骞谢过出廷,却见一群月氐乞丐,当便散了财物,扬长而去。众乞丐不禁大声欢呼,一时传遍西域诸国,皆称汉使仁厚爱民,甚是敬仰。争欲一睹张骞雄姿,轮番相邀作客,若是轮邀不至,当便引以为憾。
眨眼张骞出使月氐已有年余,虽经多方游说,然月氏王只是含糊其词,不得要领,张骞心情甚是沉重。自家历经千辛万苦,出生入死,出使月氐,只为完成皇上联合月氐共击匈奴大计,而今月氐王却态度暧昧,苟且偷安。自己名声事小,大汉国事乃大,如此,回汉以后有何颜面再见天子?思念及此,不禁潸然泪下。呼衍哈达见张骞心情沉重,为了调得张骞心绪,乃道:“今夜月光甚好,你我何不出去赏赏异域他乡的月光,看看与你汉朝之月有何不同?”
因了张骞别无它事,便与呼衍哈达挽手出门。两个人来到城外,仰面躺于山下,一任夜风拂去心中郁闷。两个人各自怀着不同心情,仰头盯望异域明月寒星。大汉天子、父母儿女、群臣挚友,不知此时此刻做何事体?他等是否与我一样想念自家?是否与我一样观赏明月?闪念之间,便即流下思乡之泪。忽然之间,想起一首古歌,便即喃喃吟咏道:
秋风萧萧愁煞人,
出亦愁,
入亦愁?,
座中何人,
谁不怀忧?
令我白头。
胡地多飙风,
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
衣带日趋缓。
心思不能言,
肠中车轮转。
吟毕,张骞扭头望望正在出神的呼衍哈达道:“爱妻此时所想何事?”
呼衍哈达幽然道:“我在思念老父。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可是已被单于杀害?若是投了汉朝,皇上是否能容他?”
张骞道:“皇上乃是仁义之主,一定会善待岳丈,爱妻不必担心。”
说毕,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此时的张骞,一动思乡之情,便即不可收敛,恨不得插翅立即飞回大汉故乡。当即,张骞拉了呼衍哈达,飞快回到驿馆,喊起堂邑父,商议回汉之事。
三日以后,张骞一行辞了月氐君臣,别了异域朋友,踏上归汉征程。此番,张骞为了躲避匈奴,决定沿南山(昆仑山)北麓东进。由羌人之地进入汉境。此时已是元朔元年,张骞由月氐起程东归,翻越葱岭,经莎车(今新疆莎车)、鄯善(今新疆若羌)等地返汉。待至走到西羌与匈奴交界地带,张骞乃对众人道:“我等却要小心在意,莫要再被胡儿撞了。”真乃不是冤家不聚头,话犹未了,但见尘土飞处,一彪人马飞来,将张骞一行团团包围。众人视之,乃是抢夺西羌财物的匈奴,张骞一行自然不是对手,只好束手就擒,再次做了匈奴俘虏。
张骞这次被俘,却被押到左谷蠡王伊稚斜帐下。伊稚斜一见张骞便大喝道:“汉将张骞逃走年余,今日却又落入我手,小野兔岂能逃得老猎人之手?快些推出斩了,免得留下后患?。”
张骞哈哈大笑,面不改色道:“今既然被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我大汉而死,重于太山,虽死无憾,只可惜此生再不能生啖胡虏肉了。”
伊稚斜过去曾听人道张骞贤名,可谋大事,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寻思自家早想夺取单于之位。若要夺位,必须贤才相助方能成功,不如将他等统皆留了,好生相待,留做他日为我所用,遂大笑道:“人都道张将军乃是汉朝英雄,果如其然,快快松绑,快快松绑。”
当下张骞被胡儿松了绳索,伊稚斜又亲扶张骞上座,置酒相待。张骞也不推辞,只管饮酒吃肉。但凡伊稚斜相问,只虚于应付。伊稚斜见张骞饮酒如常,谈吐自如,只道张骞有降他之意,暂时不可逼他太过。留得来日,慢使手段,亦无不可。因令部属妥为安置,殷勤相待,便好感动张骞之心。即堂邑父等也是优礼相加,不在话下。
却说自汉武帝元光元年四次出击匈奴,三次获得大胜。尤是河西之战,卫青斩杀蒲泥王、符离王,逐走楼烦王、白羊王以后,失了河西水草肥美之地,丢失数百万牛羊马畜之后,军臣单于甚是愤怒。尤对浑邪王、左谷蠡王为战不力,致使匈奴丢失故地耿耿于怀。每每总欲杀了两王,另立新主,只是投鼠忌器,生怕引起内乱,汉朝乘机再攻,故而未敢轻举妄动。只是下了诏书,痛责两王无能,命其寻机犯汉将功赎罪。这浑邪王、左谷蠡王也早知道军臣单于险恶心肠,更是时时提防,处处小心,不令军臣单于有可乘之机。这日军臣单于又与群臣计议道:“如今大汉日见强盛,将帅足智多谋,车骑锐不可挡,我军屡遭败绩,损失多于掳得,今又丢去匈奴赖以生存之地,如无杀虎良策,将来总有一天要被猛虎撕做肉浆。”
左骨都将道:“汉朝乃是天下第一强国,急切间难以与敌争锋,不如议和为上。”
新近擢升的都尉荼吾道:“自古以来匈奴与汉水火不容。今汉狗夺我故地,杀我军吏,绝我生路,凡我匈奴恨不得生吃刘彻之肉而后快,岂可为一时失利而折节议和。”
右骨都将道:“臣以为左骨都将之言可取。今我等与汉实力相较,与战并无全脎之算。”
匈奴王雕延年道:“胜败军家之常。当年刘邦与楚相争,屡战屡败,垓下一战而定天下。何况我军利在游击,不利即远徙漠北,使汉军不能与我决战。汉军一退,我又返归,岂奈我何?”
军臣单于正与群臣议论之间,却有探马回报:“汉朝于河西故地设置朔方、五原两郡,现正修筑秦时故塞长城,以拒我军。”
军臣单于大叫一声:“还我河西……”便晕倒过去。
军臣单于晕倒在地,模糊之中,正与自己儿子于单并马在大草原上狂奔。忽地冲来一只猛虎,飞奔上去一口咬住于单座骑。座骑负疼不过,急将于单摔下马来。猛虎便即张开血口,抢上去要撕于单。军臣单于大惊,急张弓射箭,谁知平日箭无虚发的单于今日却是连射不中,猛虎便丢开于单,冲过来一口咬了单于喉咙,单于拼尽全力与虎搏斗,只听啊的一声大叫,军臣单于猛然醒来,只见群臣皆在床前,一见单于醒来,尽皆欢喜。军臣单于问道:“刚与猛虎搏斗,你等却在何处?”
众臣听了,尽皆愕然。遂有雕延年道:“恐是单于做梦。”
军臣单于道:“虎伤太子,本王相救,主何征兆?”
众臣皆知非为吉兆,却都唯唯喏喏,不敢直言。又是雕延年道:“汉如猛虎,今猛虎未伤太子,单于与虎相斗,并未伤及毫毛乃主吉兆。”
军臣单于带着痛苦表情,勉强咧嘴笑笑,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军臣单于一病不起,连续数日人事不醒。经过匈奴医候多方诊治,病情一无起色。众臣正自焦虑不安之时,这日却忽然清醒过来,呻吟一声,睁开双眼望望帷顶,众臣见状大喜。军臣单于扭过身来,见众臣仍在床前,含着泪点点头道:“难为你等了。”
众臣忙躬身搀臂道:“单于万安。”
单于停了好长一刻,缓了口气又道:“我匈奴自淳维创基以来,世代繁衍,延续至今方有控弦之士数十万之众。与汉时战时和,胜败大抵相当。自军臣继位三十余年以来,蒙众臣不弃,竭诚扶佐,方使祖业日盛,令汉不敢小觑。谁料刘彻小儿继位以来,我匈奴只是小盗其边,刘彻即拒绝和亲屡犯我境,使我国不得安牧乐业。回想起来便是我匈奴不该犯汉边境,终致触动汉怒,落得如此之祸。某思谋再三,还是左右相所言可取。为今大汉天子少年英武,雄心壮志,即我等不犯其边,小儿即志吞并我国,何况我等再自取祸端?即今尽力向北拓展,向南守边,不可与汉相争,不然我匈奴将遭灭顶之灾,切记切记。”
众臣闻言,尽皆涕泣:“谨遵单于之命。”军臣单于又命太子近前,抚摸着太子于单之手道:“今为父不久人世,死后即传位太子。我儿仁厚忠诚,要善待众臣,视两相尤如父子。”
于单大哭道:“单于应天之神,必然万寿无疆。”
军臣单于苦笑道:“单于也是人,人是不会长生不死的。”说毕又对众臣道:“众位大臣跟随单于南征北战,生时多曾亏待,甚是遗憾,还请诸位原谅。从今以后诸位要善为辅佐太子,某即死九泉也瞑目了。”
众臣齐道:“单于放心,我等辅佐太子忠心不二,人神同鉴。”
单于又摒退众臣,只命左相月氐及右相须卜猛道:“左谷蠡王常怀篡位之心,我死之后必要做乱,你等当早为预防不可使他……”
正说着军臣单于突然大叫一声再次昏了过去。不知军臣单于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