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又来混你一杯凤凰单丛啦！”
“你来也没个普，都几点了，还喝单丛？”小道和凡罡推门进去，空荡荡一间屋子，中间一张矮茶几，一盏黄灯，一个雀嘴壶，三个歪杯子，四张蒲团，炭火余烬在高脚炉里冒出零星火花！
小道迅速走近，手指触碰宏一法师太阳穴，宏一法师愣了一下，手里二块无烟炭放入余烬中，凑口吹几口气，重燃火星。
凡罡在中间蒲团坐下，苦笑道：“不是我想来打扰，是被这位自称“小道”先生绑架来的！”
小道收回手指，脱下头部防护膜。
“真是你小子？你这装神弄鬼的，我还以为谁盗用你的名，想来套我的话！”凡罡起身，眼闪泪花，拍了拍小道的肩。
宏一法师方外之人，修为已臻无空境界，乍见小道，也禁不住丢下手中扇子，起身绕过茶几，双手握住小道双肩，上下打量，喜声说：“好，好，你平安回来，尽释我十年挂怀。”
“老和尚，今晚值不值喝单丛？”
宏一法师把小道按坐在侧位，回到上首，连说道：“本来这么晚了，要换安神茶，看来值得破例连喝，就单丛，够提神。”
说着于桌下掏出一个小陶罐，揭开盖子，一股幽幽茶香溢出罐口。凡罡连“吮”几口，说道：“你老和尚偏心，最近来几次都是老湄潭雀舌，小道一来就雪春单丛！”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几时来不是我这里哪最好吃哪！这是鬼妹前几天送来的，离清明节还有一个多月，茶园才吐小芽，应该是她专门托人去茶园翻摘，这妮子就是有心！”
提起鬼妹，凡罡皱了下眉头，欲言尤止。宏一法师筛满三杯，雀嘴罐抖三抖，这是单丛泡法，叫“凤凰三点头“，向客人表示敬意，说道：“喝，喝！”凡罡端起“咭咭咭”三口喝完，说道：“新茶岽味稍弱，却清香爽口，这应该是900米以上岽顶茶。”
工夫茶即起，边品边叙，小道免不了絮絮絮叨叨，捡重点简略和他说了十年来的经过。一席话听得凡罡目瞪口呆，宏一法师也是沉吟不语，默默又换上一泡单丛。
凡罡端起茶杯，喝光剩茶，两个眼珠子绕着小道的脸滴溜溜转动，总想从他的神色中瞅出些什么，只是眼前这张略显沧桑的脸，除了忧郁印记，已经过早回归朴实本源，无须再靠煽情去点燃别人的激情，博取别人的信任。
身为老公安，又是老刑侦的凡罡，当然善于观言察色，通过别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去逮住别人的真实内心，但是面前这个十年不见的小道，已经超出人类的理解，换句话说，他不是人，人类的那一套，对他不起作用。
“小道，你十年不见，突然出来跟我们说：你们一辈子在为虫子服务，在为自己挖坑，等于向我们宣告：你们的人生价值破产了。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样的天翻地覆的改变吗？！”凡罡打破了沉默。
“凡叔，在和你们说这些之前，我也很犹豫如何去表述一个沒有证据的真相，但是，我最后选择说出来，即使能引起你的警惕，冒再大风险，也是值得！我知道凡叔，有怀疑，你就会去查，我就不相信它们这么庞大的计划，能够做得天衣无缝！”
宏一法师端起茶杯，说道：“我相信你！”
平淡的四个字，如炸雷传入凡罡耳里，他瞠目结舌说道：“老和尚，这…这来免太草率了吧！”
宏一法师的信任，小道也感到突如其来，这种简单无罗辑的信任，太沒有真实感！
只见宏一法师悠然喝下茶，慢斯条理的说：“小道，你也经带来了足够证据证明你自己，读心超自然能力，这应该是另一个高维度的文明，它就象这杯茶一样真实存在，而我们人类目前只能远远地闻到它若有若无的香味，心灵感应、第六感一直都是科学和玄学争论的话题！”
“单凭这点，也不足以证明冥学院的记忆体是虫子，就算是，也不能证明它们正在控制人类！”
“凡罡，从罗辑上看，我们现在只是在论证小道这十年来的经历，也就是说，在论证他有没有撒谎！”
小道理解，这是一个信任证明，也是一个人格评估，只要发生过的基础信任成立，那么从罗辑上来看，这个人所说的话，和基础信用度是对应的。只是小道不明白，宏一法师为什么要帮自己！
凡罡当然明白宏一法师的用意，他是想通过对小道十年的信用度，推理出“虫族入侵”这个骇人听闻的结论的可信度。
“凡罡，除了读心术，小道带来的作战服、武器，你在冥学院见过吗？”凡罡摇了摇头。
“人类反抗军能生产吗？”
这当然更加不可能，凡罡无话可说，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一会才说：“我还是需要事实证据！”
宏一法师笑了笑说：“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你相信了，只是过不了自己心中的槛。”
小道理解这种心情，说：“当地心长老和我说“虫族崛起”时，我也是你此刻的心情，心里空荡荡的，充满沮丧，我爸爸和诸位前辈一生的努力和心血，从高尚的天堂坠入罪恶的地狱，当时我甚至选择宁肯不相信。”说着泪禁不住流下来。
凡罡此刻正是心里一片空白，摆在面前只有二条路：信与不信！是二条截然不同的路，任何一条都是充满艰辛，选错一条，将万劫不复。
“你此刻来冥学院，有什么任务？”凡罡习惯了申询犯人的心理战术，当正面无法突破时，引开话题，从侧面进攻，也给自己腾出思考的时间。
“我们有一个作战计划，直接进攻虫族在地下的甚因改造基地，只是地下文明的地磁定位和地表卫星导航定位不对接，所以必须摸清准确的坐标！”
这是透露作战机密，但是小道从凡罡表情判断出，他相信了自己的经历，也知道凡罡的为人，讲事实，讲证据，只要他心里存在疑问，在查清之前，他宁肯把一切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去告诉任何人！更何况，坦诚相告，有助于强化凡罡的信任。所以他决定冒这次险，一旦成功，人类将在冥学院内部严密的管理罗辑中，打开一个缺口。
“我只负责全球投降武装的整编和各学院的安保，你说的能量树和基因改造基地，涉及庞大的资源调配，只有鬼妹才有这个权力。”
“这是我此行的另一项任务，你帮我想个办法混进冥学院！”
“什么任务？”凡罡问道。
“杀了她！”
凡罡吼一声说：“不行，这个绝对不行，她是人类的希望，是凝聚力的核心。”
宏一法师就是禅心再定，听了这句话也目瞪口呆，说：“小道，你知道吗？这十年来，每年10.29，鬼妹都去脸普祭拜你，我就站在她身旁。她一直不相信，你已经死了。别看她外表坚强，处事果断，这女孩心里苦啊，她修炼冥力，就是为了找你，她强忍孤独去学习，接手冥学院院长，不要命的工作，管控危机，安顿灾民，平息暴乱，都是为了你，是你的心愿在支撑她，你已经占满了她的世界！而如今盼到你，你竟然是来杀她的！”
小道跪地痛哭：“大师，别说了，我都知道，可我必须做出选择！”
“为什么？”
这些凡罡都从来没听说过，他维护鬼妹，只是出于单纯的对她能力和人品的肯定，没想到在她坚强的外表下，也有女人脆弱的心，是小道在冥冥中支撑着她。
小道已是伤心欲绝，这个恐怖的念头，从出岩洞就一直在折磨他的灵魂，而此时此刻，他还必须去说服他们接受这个残酷的选择。
他收起眼泪，说：“此行是想确认鬼妹有没有被意识入侵，如果没有，解救她，如果被入侵，只有杀了她！”
“这个当然，那时她已经不是人类！”凡罡说道。
“可是，半路上我改变主意，她，必须死！”
“为什么不经过判断就选择结果？”
“她如果被意识入侵，她就是虫子；而她没被入侵，她就是神。一路上，基督教把她成传播福音的天使，***教把她当成圣女，佛教把她当成救苦救难观世音，痛苦无助的百姓把她当救世主，无论各派宗教出于什么目的，她已经拥有最大的粉丝团----全人类。看看奇石广场上那些朝圣者，西河市已经成了另一个麦加圣城。”
“是，这是民意！”凡罡也讨厌这种愚昧，但是明白，这种殉道式的宗教催眠，有利于危机之下迅速稳定社会秩序，所以他还是支持的。
“是民意，可它也是一种恐怖的武器。凡叔，你应该明白的。”
凡罡从政多年，当然明白精神武器的价值，所以任何体制下的统治者，要控制权力，就要先控制百姓大脑，甚至不惜向反抗者祭起钢刀！
“就凭鬼妹身上凝聚的民意，你就改变选择了？”
“凡叔，人类战胜的希望，只有它们基因改造尚未成功，和人类不愿放弃意识抵抗这点狭小的时间。做为虫子，鬼妹只是一个个体，并不可怕，而做为神的存在，百姓会拥戴冥学院的统治，只要她轻轻一句话，就会是神的意旨，无数人将放弃意识抵抗，那时候，人类将彻底进入万劫不复。”
小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都是主观臆断，而主观臆断主导下的行为，就是赌徒心态。凡罡做为神经元科学家，又是刑侦出身，内心抗拒这种无根据的行为，可是小道的罗辑严密到无懈可击，自己的人生面临的二条路，选哪一条，都是在赌！
“小道，能不能先弄清鬼妹是否已被入侵后，再做出选择，如果她没被入侵，可以把她争取过来！”
小道感到欣喜，凡罡的话，表明了一个很鲜明的态度：他已经倾向于相信自己！
“凡叔，这点我也考虑过了，她能够在短短几个月升任院长，罗辑上表明，要么她已经被意识入侵，要么她和虫族达成什么妥协。总之，虫族信任她，否则不可能把全球统治权交给她。我别无选择！”
宏一法师一直默默地泡茶，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三天前鬼妹送茶叶过来时，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云脑桥”科研项目，我问她是什么东西，她说是脑桥联接的升级版，说话时神色有点凝重！”
“云脑桥！”小道惊讶了，追问道：“大师，你再细想，鬼妹还有没有说到什么？”
宏一法师陷入沉思中，细细回忆当时场景，良久才摇了摇头说：“没有了，只问我茶叶合不合口味，她喝二杯就神色匆匆走了。你不知道这妮子，把心捂得紧紧的，什么事都自己扛！”
“云脑桥”，小道隐约感到，这三个字就是黑暗中的灯光，是打通另一个罗辑的节点！
他闭上了眼睛，把各种信息碎片拉到脑海中的屏幕上：冈答临死前送来的云脑桥说明，这个云脑桥是早期脑桥的升级版，具有双向功能，就是说云脑桥是意识入侵的必备联接。鬼妹在逆医疗中心，是去调查云脑桥，那时巴兰特重伤，应该也是种子提前下手。种子发现巴兰特没有死，被迫起动被动程序，切断网络，阻止鬼妹抢救巴兰特，各地水滴体启动紧急程序，自动返航救援冥学院。之后鬼妹被拘捕，警报解除，逆医疗中心由莱因斯特接管！
“鬼妹在怀疑云脑桥？做为院长，她怎么会不知道云脑桥这种关键性研究？”
要解释这些，还必须建立另外一个罗辑，他张开眼，看了一下宏一法师和凡罡。
“他们为什么没被意识入侵？年纪大吗？肯定不是，凡罡也才45岁，对于现代人来说，这年龄才是全面成熟期，长老说过意识入侵成功与否，取决于宿主意志力强弱，他们都是集团创始人，不比现在养尊处优的哈韩娘炮，骨子里有一种超强的意志力，又抓住集团的实权，种子怕弄巧成拙，所以没有选中他们，也不敢选他们！哪它们地下基地，庞大的资源损耗，是谁在调度？”
突然，小道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对宏一法师和凡罡说：
“冥学院有二套独立的运作系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