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你忙碌起来的时候总是如此短暂。姬明已经有些记不清楚来神殿多长时间了。起初的时候还能马马虎虎记着，后面就逐渐凌乱起来。有时候，待在屋子里一连几天，有时候给信徒讲道或者教导神侍，一忙就是多日。神殿终于开始安静下来，各地的神侍神使也都陆续回归。种子已经播下，静待萌芽，开花，结果。
送走最后一批神职人员，江东的先头人员已经来了。随之而来的也有家乡的消息。马车有条不紊的驾驭着姬氏集团这辆战车。母亲有些担心自己吃穿，妹妹询问着是否好玩。子白依旧唠叨着自己何时回去，胡兄难得带来一封书信，言语间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探子终于发现姬家子的消息，一波波地赶来，然后又装模作样地虔诚祈祷。
桃花和分配而来的两位白衣使，一起兴冲冲地往蓟州赶去。这次神殿进行了大调整，不仅对神职人员就行女神教导，神使也每日加强训导，掌握必要地武技是保卫女神荣光的手段。每个分殿，将由三位神侍和两位神使共同组成神殿核心，桃花和师傅师姐，以及面前的两位负责蓟州城外荒山中一座小神殿。江东的女神恩赐即将到达北方，自己等人需要早点回去。先对虔诚地信徒进行鉴定，接着对这些人中贫困的家庭做前期的恩赐。这些事情，经过神殿长老地教导，小姑娘自问可以胜任。
相对于还没有展开的蓟州，常山一带早已经热闹非凡。钱通，村人都叫他铜钱。原本还算是个小地主，有着一百多亩地。据说是祖上打仗立军功赏赐下来的，那时候还在南楚时代。一家人加上几个佃农种地，勉强还能过得不错。
这几年总是天灾不断，铜钱家过得紧巴巴。大儿子想着多收些地租，可是身为一家之主，铜钱谨守祖训，依旧二成地租。这几家都是祖先以前的袍泽，可惜没有立什么功劳。几代人，与其说是，地主与雇农，不如说是相熟的异性兄弟。
去年的灾荒，自家自身难保，铜钱卖了十来亩地，给几家兄弟凑点干粮，放任对方去往京城。为此还和大儿子吵了一架。虽说，几个老兄弟都感恩戴德，可是听说，有家饿死了小孙子。他的心里难受的几夜没睡。梦中总是身着战衣的祖先，静静地站在面前，一句话不说，直视着自己。
头上已经有了些许白发，却没脸去见祖先。老妻信奉什么洛神教，非要带着去拜拜。妇道人家，就是喜欢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铜钱心里总是这样想到。几个小儿子和女儿看不下去，打着为先祖祈福，带着自己去拜拜那传说中的女神。
炎黄的子孙，是不太信任神。如果非要找个坚定的信仰，我们更愿意称自己信仰祖宗。从神话传说，还是楚国九神，说到底都是自己的祖宗崇拜。开口炎黄子孙，闭口龙的传人，就连乡间妇人，都知道昊天上祖，老天爷。
神殿的神侍，带着轻纱，听着铜钱低声地诉说。这里没有其他人，更不需要在乎颜面。铜钱说着，痛哭起来。回忆少年时，几个小兄弟乡间奔跑，骑马打仗。年迈的祖父总是拉着自己，要记得祖宗的誓言，也要照顾好他们的子孙。可是，各家越来越凋零，最后沦落到流民。子嗣去征战沙场，求取马上功名，一去不返。收税的官吏越来越频繁，自己一再免去几家地租，可是终究抵不过大灾。
为何我们努力种地，征战沙场，最后依旧逃不过饿死。死去的人，连个尸体信息都没有。官员却十多年来，越来越严苛。难道是昊天在惩罚自己吗？
女神侍一言不发，低声地哭泣。我在听别人的悲剧，最终发现自己也是主角。或许，这就是最大的讽刺。女神侍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祖父，那些临死还在高喊着复仇的人。谁家曾经不是这样富足安康的生活呢？每一个神侍，后面都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教主说，此生只是一场梦境，女神知道我们所受的灾难，所以才建立了神国。世人多灾多难，所以女神才会降临，指引着迷途的羔羊。她仁慈而善良，虔诚的人也将得到赐福。女神侍一句话没说，跟着低声哭泣一会，然后默默地念起女神教导，颂唱道德箴言。
有些疲惫的老汉，慢慢平静了许多，倾听着神侍的低语。女神原来如此平易近人，她的话语既不像乡间神婆神神叨叨，也不像佛道晦涩难懂。浅显易懂，一听就明白，而且言简意赅。
铜钱听了一上午，然后跪在神像前，默默地重复着祖父的叮嘱，祈祷远方的那些兄弟的平安。起身行到神侍的面前，笨拙地学着其他信徒施礼，口中说道：“赞美女神。”
“赞美女神，她将赐予你祝福。”
这是两人今天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以后的日子，铜钱闲暇时候，就会过来。拜拜女神，有时候力所能及地打扫神殿，或者帮忙搬些其他信徒带来的敬献。曾经一度想献于神殿两亩地，女神侍拿着清规戒律，指着其中的条款，婉言拒绝。
一个不要土地的神殿，倒是有些神奇。铜钱觉得，不付出点东西，总觉得亏欠女神对自己的祝福。自那天以后，先祖就再也没有瞪着自己。神使被唠叨地有些心烦，找神殿执殿神侍商量，那就让他把山脚的荒地翻翻。因为神殿人员很少，皇帝赐予的神殿荒地从来都是空着。
铜钱觉得可行，拿着种田的家伙来到山脚，发现有人也在这里开荒。彼此都是信徒，就闲聊起来。情况都差不多，都是得到神殿帮助，自愿来翻地。从寥寥几人，到现在每天都好几十人自发前来。反正也没个看守，你累了就自己回家。
今日，小孙儿过六岁生日，表示这孩子已经能够养活。铜钱早早拜完女神，跟着核对神侍的几个问题，然后就往大街上赶去，准备买点糖果回去。
不久，神侍远远地在街上走着，估摸着购买东西。后面跟着个小伙子兴奋地扛着大包袱。还有几辆马车跟着后面，慢悠悠的晃着。
“赞美女神，神侍你好，要不要来点野山鸡，是我敬献给女神的。”一个卖猎物的壮汉说道。
“赞美女神，善男子好意，我已收下。”女神侍微笑着平静地说道。
“赞美女神，感谢女神治愈我的风寒，神侍请收下这点早春的小鱼。”说是小鱼，其实手臂多长，妇人说道。
“赞美女神，女神教导我们不可不劳而获，金钱是沟通有无的媒介，请收下。”神侍从身上拿出铜钱，放在妇人手中，施礼说道。妇人有些着急，神侍轻声安抚着。每一个神侍外出采购的必修课，知晓当地物价，以防贪图信徒过多利益。
铜钱微笑着跟着众人上前见礼，彼此信徒间打着招呼。神侍似乎就是再找钱通，上前说道：“赞美女神，可是善男子钱通，家住常山北下马坡？”
铜钱一愣，赶紧点头说道：“赞美女神，就是我。”
“那真是太好了。女神将赐福于你。”神侍有些高兴，年轻人总是无法掩藏喜悦的情绪。
“执殿神侍说，你家缺农具，早春种子有些不好，担心今年收成。女神的神徒，公正慈爱的教主大人，代表女神，为你送来祝福。”神侍说完，款款让出身位。后面走出一位汉子，跟平常老农一般，只是衣服颇为整洁。
“我家管家，听从女神的号召，前来沟通两地。这里有铁质新农具十副，种子足够两百亩，农具街上价格六成，优良种子免费赠与。如果担心收成，我们愿意缔结契约，如果今年收成不满每亩两石半，我家补足，如果多余，只能卖给我家，价格在......不好意思，我有些忘了，等我拿下契约......”汉子有些尴尬地说道，慌忙在身上翻找，然后递给铜钱看下。
“你们没搞错吧，这收购价格确定？”铜钱有些惊讶地看着。
“铜钱，我来看看，可不能坑你......”街上的穷书生，平时与铜钱关系颇为不错，上前拿过来问道。
额(⊙o⊙)…
两人古怪地看着面前的汉子，这做生意还有这么贴本的人？你这价格比往年的最高价格还高一文。
“你的意思是，我家遇到灾年，你们反过来给我粮食，如果遇到丰年，就把粮食再卖给你们，以纸上的价格。”
“对，只能卖给我们，不管那时价格是涨了还是跌了，都是这个价格。这点，管家再三嘱咐。”
“签了，铜钱哥，快点......”书生点头催促，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旱涝保收，一劳永逸的事情。
种地最怕什么？肯定是天灾，再接着就是人祸。天灾，让你收不到粮食。人祸，让你收到粮食也卖不到价格。现在有个愣头青，跟人提前约定好价格收，遇到荒年还倒贴，这不是傻子吗？
“赞美女神，这是女神对于你的赐福，只有虔诚者才能得到。”神侍微笑着点头，心中响起教主对着神像说的那句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