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长辈前来江东修养，姬母非常高兴。十多年没有亲戚来，如今儿子好友长辈远道而来，那必不能少了礼数。姬明有些傻眼地看着老娘里里外外忙碌，指挥着仅有的十多个成年仆人，打扫房间。唤来马车，叮嘱食材的采购，礼仪的设置，包括就餐的规矩。
等到姬明吃饭时候，大桌子早已经消失不见。中堂大厅稳稳地摆着案几，母亲带着妹妹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妹妹穿着直裾礼服，头发编织如花，旁边站着娇儿和漱玉两个小姑娘，小兔子在不远处安排着乐者。千芳阁的大家一律到齐，据马车说，青楼临时歇业，特来相助。
姬明领着师父进门之时，鼓瑟升起，琴瑟齐鸣，奏着不知名的乐曲。燕王府曾偶尔听到过，有些耳熟。马车杨叔带着家里的管事站在门边，静静地等候差遣。二叔和安爷爷临时充当男性长辈上来寒暄。
“夫人远道而来，家兄尚在戍边，失礼之处，还望海涵.......”王二叔扭捏地说道，拱手施礼。大牛憨憨地跟着作揖，稍稍觉得不对，变换着手型。
“这位是家叔，姓王，这位是安爷爷，旁边这位是大牛，以及杨叔马兄蔡师兄。”姬明慌忙上前，依次介绍众人。颇令其他三人感激，虽说是管家，姬明却当成家人一般介绍。
“王世兄，杨先生，安前辈有礼了。诸位有礼了。冒昧前来打搅，在下湘夫人失礼了。”夫人带着众人躬身回礼，款款说道。
“那诸位里面请......宴起......”王二叔回身喊道，在前引领，前往中堂。
宴乐之声响起，众人欢笑着，互相谦让地向前。
过了前厅，远远地看着母亲疾步行来，带着一群小姑娘，微微躬身行礼，开口说道：“听到夫人远道而来，我很是惊喜，还请夫人上座，且饮几杯家里的水酒。”
“夫人客气了，我着急邀请小侄前往，实在病情急迫。这稍稍好点，觉得还是到江东修养，故而来此打扰，还望夫人见谅。”湘夫人笑着说道。
“不打扰，不打扰，我不懂礼仪。也请见谅。还请到屋内上座，酒宴即将开始......”
众人鱼贯而入，堂前歌舞升平。姬明举杯邀请诸位同饮，母亲难得跟着举杯，几个小姑娘有些幽怨地端着果汁。秦楚以来，女子虽为内助，可也巾帼不让须眉，很多事情是可以代表家主主持。姬明曾略有耳闻，原来史上曾存在过显赫一时的女帝，号称秦楚女帝，甚至被尊称楚国开国皇帝。故而女子地位，特别是嫡子发妻，一家之主的夫人，有时比旁支庶子还要有威严。
神殿之人，平时都是清贫生活。曾想过教主有多富有，直到此次宴席，方才有直观感受。牛羊取新鲜腿下，河鱼蒸腹下白肉，还有南边的鲈鱼，大河的白条，鸡腿鸭翅水鹅蛋，清炒白笋一寸尖。小小的案几之上，摆的琳琅满目，外围青色蔬菜，中间鱼肉成碟，盘中分量虽少，可却是三人之份。
楚子南酒过三杯，早就把礼仪忘在一边，低着头划拉起饭菜，侧着耳朵听着，时而抬起头来，附和几声。在他看来，菜色虽常见，可是味道不可同日而语。就连家中学艺归来的厨娘，火候味道都差了些许，更不要谈中间调料的有无。
酒足饭饱，姬明起身送别众人，马车安排着家中的仆人，带着宾客前往小明山别墅下榻。湘夫人独自留下，与母亲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姐妹相称。二叔与安爷爷拱手作揖，歉意地告退。姬家重新回到往常的平静。
灯下议事，在姬明家算是惯例。晚饭过后，喝些清茶，谈谈家中产业所遇到的困难，商议补充以后的计划。杨谋开始还有些紧张严肃，现在已经被气氛同化了。跟马车一样，拿着笔和账本，一边闲聊，一边随意记录。时而众人说笑一番。
“今日前来的是我师父，洛神殿前教主，湘夫人。诸位也都听我说过。安排她们住在小明山，主要是修养和看护新的作物。师父总是对我不放心，所以自己来了。”姬明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倒令愚弟奇怪了，那块土地不都是王侯随便种点吗？怎么还要有人来专门照顾？”马车有些疑惑地问道。
“主要是我也不敢确定，新作物的产量不知道是否稳定，所以才没提及。王侯一直按照我的叮嘱照顾，我本来准备繁衍个三五年，确认无误再拿出来的。总之，那是一个高产作物，饥荒时可以救救性命。”姬明无奈地说道。
“公子所言高产，大概一亩地几石？为何如此谨慎？”杨叔作为新加入的幕僚，有些拘谨地问道。
“比平常作物要高很多，等到繁衍两季再说。不过，我希望消息不要传出去，以防好事变为坏事。神殿已经接手，这次收获完成，就会分批带回北方各地进行试种。如果不出意外，几十石应该是有的。”姬明思虑着，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什么？”
“砰......”
“咳咳咳...姬...兄，刚才说多少？”
杨谋目瞪口呆地站起来，蔡瓜已经翻倒在地，马车使劲地咳嗽着说道。
“你们没听错，所以我才要保密。待到准备充分，在献给朝廷，推广天下。”姬明缓缓地说道，脸上带着微笑。
“不可，绝对不可，主公，这是取死之道。”杨谋脸色血红，不知不觉有些惊恐地喊道。
三人一时愣住，被吓得不知该如何说。
“杨叔是怕我邀功吗？放心，我不打算说出来。同时出现，各地种植，瞬间天下知晓。再请夫子上表，以祥瑞示意天下。到时应该不会有我一丝一毫的功绩。”姬明笑着安慰杨叔，心有成竹。其他两人面色凝重，思虑良久，不觉有何处不妥。
“你以为就是功绩的问题吗？天下世家分崩离析，皇族世家寒门争斗不休，十多年前就已经刀兵相见。一旦让人知晓，你会被剁成肉渣，江东顷刻间灰飞烟灭。谁先掌握主动权，谁就可以斩他人于马下。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怎么会如此？”杨大叔面目狰狞，咆哮着喊道。
“皇帝保护？必死之地，他们肯定不会。皇族不保护，十死无生。世家呢？胡氏不行，力量太弱。韩氏，包藏祸心。为何不早点出现？蒙氏王氏和我韩氏要在就好了。怎么办？怎么办？除非......”杨大叔在桌前来来回回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地说着各地世家，从南到北，从京城大族到地方势力。直到最后，凝重地盯着姬明。
“杨...杨叔...有话好好说，你这样我有些害怕？”姬明有些畏惧地往后退。看着目前的中年人，脸色灰暗，眼睛蓄满泪水，有些懊恼，带着欣喜地看着自己。
“主公，你要多准备些退路。无解之局，百姓与你，只能取一。这不是人该得到的功劳。哪一方你都得罪不起，碾死你绰绰有余。你要是早出身十多年，天下不会糜烂至此。或者生在秦楚时期，当为大贤。”杨叔眼中含泪说道。
“杨先生，你是不是太过担忧啦。师弟大不了不要这功劳，为何会有这等结果。”蔡师兄有些迷惑地说道。
“我想，皇族得到此物，定会一举击溃天下世家。那时候皇权至尊，圣旨所过，只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天下将会进入循环往复，生灭交替。这是我陆爷爷曾说过的话。”马车一脸凝重地说道，眉头紧锁。
杨谋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管家少年，江东四子，白马麒麟，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天下稳定，在于权力稳定。一旦皇权独大，摧枯拉朽，那天下就成了一人天下。也许会出现圣王，那中原光照万里。可三代尚可，五代渐衰，十代以后必有昏帝，天下就会如同沸水，顶多三百年就会来次百姓浩劫。一旦皇帝尝到独尊甜头，那历代帝王就如此循环下去。虎出牢笼，龙脱束缚。王朝兴起，灭亡，再次兴起，灭亡，周而复始......”杨大叔低沉地声音响起，带着长长的悲叹。
“砰......”
姬明一屁股坐在桌椅上，想起梦中历史，一时有些明了。两千年封建王朝，璀璨生辉的华夏文明，最终沦落为他人鱼肉。
我们总想着出现圣明的皇帝，却不知圣明才是最大的破坏。圣人在朝，还可收敛龙爪，可圣明能有几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帝王之过，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也许胡风说的对......”姬明低声呢喃着。
“封锁消息，马大管家安排保密死士，一旦成熟确认，星夜运走。这是神殿的东西，跟我等没有任何关系。我会和湘夫人商议，如果听从我言，那就最好。如若不然，公子再过两年，找机会脱离神殿。”杨谋郑重其事地说道，脸上带着严肃地表情。
马车微微眯着眼睛，思虑良久，点头同意。
姬明还在思索梦中的历史，手脚有些颤抖。整个历史，就是一部加强皇权，挣脱束缚的过程。直到最后，到达极致。等着外部力量来打破蛋壳......
一部千年循环的灾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