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即将沉入天弓山脉,仅露的最后一线残阳,将漂浮在缙云关上的云霞映的如同被火烧一般,赤艳炫丽。
作为大弘朝和北牧国之间最大的屏障,缙云关耸峙于俩山之间,接天而立,在秋日余晖之下,显得愈发肃穆而壮丽。
魏无伤独自站在城上垛口处向关下望去,在缙云关前俩三百步的距离,北牧士兵正在向松木柴上浇着厚厚一层牛油,然后每数十根丢在一起,隔二十步搭一个篝火堆,正对着缙云关城墙一字排开。
在更远的尽头处是北牧连绵的营寨,数以万计的北牧军队正在集结中,在阵营中心处一杆青色底纹的星辰大旗在风中舒展,那是北牧国牧夜族的标记。自从牧夜族将北方草原上数十个部落、种族整合起来统一成为北牧国后,牧夜旗就成为北牧军中唯一的旗帜。
在五天前,牧夜族左诸焱王率十五万北牧骑兵大举压境,兵临城下,数日来昼夜轮番对缙云关发起冲击。此时距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牧夜族已早早做好了继续夜战的准备。
魏无伤是缙云关四大守将之一,年约三十余岁,俩颊微髯,身着墨色软甲,右手在腰间的佩刀上轻轻上下摩挲。
佩刀名曰“斩玄”,是炼器大师公冶子所炼制的精品“石兵”。此刀无鞘,长约四尺,通体深墨色,刀身厚直狭长,隐隐泛着幽暗的刀芒。随着魏无伤一下下的轻按,佩刀同贴身软甲之间发出细微的“叮”“叮”之声。
“今晚倒比平日早上一些,”远处走过来一位身披赤甲的年轻人,站在魏无伤身旁侧影处:“大哥,所有准备都已完毕,就等北牧攻城。”
魏无伤轻轻的唔了一声,转向年轻人问道:“云仓,你说路帅他们应该快到亘州了吧?”
年轻人名叫慕容云仓,年约二十三四岁,身高近八尺,比魏无伤还要高上半头,面白无须,双眼细而有神。
慕容云仓心中默算了下:“嗯,十五天前出发的,一路南行应是快要渡洛河了,过了洛河便是亘阳都城。。。。诶,大哥,算算日子,路帅差不多今天就会收到北牧大军来犯的消息,你说他会不会驱兵回援我们?”
魏无伤摇摇头:“难说的很。当今天子初登大宝,其叔父南平王便起平州之兵谋反,棘州、泽州二州迅疾响应,三州合共二十多万大军攻向亘阳城。天子连发俩道勤王令,却仅有路帅所统的谦州响应,率七万大军勤王。若是此时再回援缙云关,亘阳城估计难保,天下恐要易主。北牧就是看准了路帅素来忠义,必定应王命而返,所以早早集结军队伺机而发。”
慕容云仓明白此间道理,轻抚用夯土垒建的厚重城墙,说道:“倒也无妨,北牧虽是兵多,但缙云关也不是仅靠骑兵便能拿下的。”
缙云关作为谦州北部的雄关,关长近三里,居于天弓山脉和丰济山脉交汇之处,夹山而建。高达六丈四寸,厚逾一丈两寸,守城所需的强弓硬弩、滚石檑木、铜汁烫油等军用物资更是充沛富余。
而北牧以骑兵为主,攻城器械极其匮乏,仅有数十辆投石车可堪一用。不过缙云关城高壁深,北牧的投石车也较为简易,弹簧机括力道有限,射程不够,需将其推至离城较近的距离才能发挥效用。但这样又会进入到关上巨型十字弩的攻击范围内。
在被长近一丈的巨大弩箭连续洞穿了十几辆投石车后,北牧军士只能将所剩不多的投石车拉远,投掷一些小块山石作为辅攻之用,但对城墙已经无法产生实质伤害。
之后便只能靠步卒冲锋的常规方式攻城,但是几日下来死伤惨重,已累积抛下了近万具尸体。
缙云关守兵共有十万,路帅率七万大军南下勤王,剩余守城的部队虽仅剩三万,但其中包括了一万的紫檀强弓,一万重甲枪兵以及一万守备步卒。仗着地利之便,五天来不仅城关无损,伤亡也仅有一俩千人,只是在日夜攻伐之下甚为疲顿。
魏无伤提醒道:“缙云关确是易守难攻,不过北牧难得觅此良机,绝不会轻易收手。这几日每日攻城仅俩三万人,似只是在探我军虚实,真正的攻势应该还在后面。”
慕容云仓点头应是。
魏无伤神情突的一缓,问道:“云仓,这是你来谦州大营的第六年了吧?”
慕容云仓不知为何会有此问,点了点头:“嗯,当时还是大哥你招我入的营。”
“还记得你刚来报名参兵时,我看你瘦瘦弱弱,个子不高,却又穿个松松垮垮的袍子,便问你是不是满十八岁了。你满脸通红,说参兵体测都通过了,怎么会不到十八岁。”
魏无伤的思绪拉回六年前,嘴角带着笑意,似是想起当年那个半大孩子极力笨拙辩解的样子。
慕容云仓也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也是撇撇嘴笑道:“本来嘛,测试都通过了,还来问我年龄做什么。。。”
“我当时虽让你进了新兵营,但其实一直怀疑你能否坚持下来,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担心完全是没必要的。仅六年的时间,你便可以独立统领上万紫檀强弓独当一面,”魏无伤忍不住赞叹慕容云仓:“云仓,你是天生的将才啊!”
慕容云仓抱拳道:“全靠路帅以及三位哥哥日常的提携和教导。”
慕容云仓说到的三位哥哥包括魏无伤在内,还有另外两位是风肆如和袁守奇,目前正跟着路帅南下勤王,再加上慕容云仓,这四人正是缙云关的四大守将。
魏无伤摇摇头:“那是你天份够,又肯吃苦,才能从这缙云关十万将士之中脱颖而出。诶,你还记得当时我问你为何要参军,你是怎么回的吗?”
“当然记得!立大功,当大将军,然后。。。回家娶阿香。”慕容云仓又重复了遍当年的豪言,笑容甚是干净明朗。
然后慕容云仓似是想起了什么,凑向魏无伤耳边,兴奋的说道,“大哥,之前还未来得及同大家讲。其实上个月我已央请村中里正去下了聘礼,只待此间北牧兵退,我便寻一吉日,回村正式将阿香迎娶过门。”
“呦,好小子,速度挺快啊!”魏无伤重重拍着慕容云仓的肩膀笑道。
慕容云仓抓抓后脑,满心的欢喜仿佛都已经溢出至甲胄之上,连锁的圆环铁片泛着一层层赤色波纹,璀璨耀目。
“那,之后呢?”停了一下,魏无伤正色道。
“之后?”慕容云仓抓着脑袋的手停了下,没太理解魏无伤的意思。
魏无伤看向远方渐渐暗淡下来的晚霞,接着说道:“南平王叛乱之事,天下七州中的平、棘、泽、亘、谦五州牵连其中,参战兵将接近四十万。南平王虽兵势强盛,本身也精于战阵攻伐,但当今天子本是正统接位,占有大义之名,且据城关之势,此战定会胶着相持,彼此消耗。这场叔侄之争,不论谁胜谁负,都将很可能动摇大弘王朝的根本,王室对各州郡的管控力将会空前削弱。”
“如果以天下比作棋盘的话,先前有资格落座对弈的仅有先帝弘明帝以及北牧国主二人而已。但若大弘王室衰落,有能力在棋盘上落子占得一隅的将会大有人在。”
“一方面,目前置身事外的文、幽二州,当下必是在观望时局,伺机而动;北牧已经发兵,原本偏安于西南的各河泽小国很可能会趁平、泽二州兵力空虚有所蠢动;再者,听闻前朝余孽厉氏仍潜于朝野之中,这群想复辟想了近俩百年的阴魂,更不会坐失良机。而且,一些在野的江湖势力也难保不会参与进来,试图成为执子弈棋之人。”
“天下乱局将现!”
此时夕阳已全部没入山后,天色暗了下来,缙云关前的那一排篝火已被点起,正熊熊的燃烧着。开战前的战场异常的安静,慕容云仓远远的甚至可以听到木柴燃烧时“噼啪”的声音。
“乱世虽非黎民之幸,但却会是最好的舞台,因为这个舞台不会有那么多限制,剧本可以任我们自由去书写。”魏无伤左手抽出腰间的“斩玄”,横刀扬于身前,体内真力催动之下,墨色刀身绿芒大炽:“仗手中之刀剑,立不世之功业,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剧本。”
魏无伤冲慕容云仓眨了眨眼睛:“这也是我的阿香。”
慕容云仓想笑,不过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笑出来。
“南平王叛乱之事未定之前,缙云关可能不会有援军,但是也不会有什么新的王命。这缙云关三万军马,就是我们的入场资格。”
魏无伤定定的看向慕容云仓:“你要一起吗?”
平素沉稳内敛的魏无伤,说这番话时仍是平静如常,但慕容云仓透过他黑漆般如墨的双眼,感受到了他胸中跃动着的炽热火焰,不禁有些口干舌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这时,悠长的号角声响起,缙云关外星星点点的火把渐次亮起,逐渐汇聚成连绵的方阵,北牧开始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