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又抿了一口酒：“看看你能否打动我。”
薇薇安道：“沉吟姐既然这样说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吧。”
叶子衿没说话。
薇薇安于是道：“达奚君回家族那天，震惊了整个中盟。其一，是因他嫡长孙的身份，却流落在外十四年，且遭旁系暗算，奄奄一息回到家族。其二……”
薇薇安看了眼叶子衿。
叶子衿垂眸：“因为我？”
“对。”薇薇安道，“当时我没在场，但也听说了不少。听说达奚君怀里抱着一个八岁女童的尸体长跪不起，直到达奚家主惩治了达奚言，这才起身。之后，他伤都还没治，也没来得及整顿，就抱着那个女孩，给那个孩子火化，然后把骨灰装进菱伊制成的项链中，终日佩戴着。”
叶子衿询问十三有关清光一事的时候，其实是听说过达奚君把她骨灰戴脖子上的，那时她刻意忽略，如今想来，当时听说这回事的时候的情绪，模糊得像远山黛影。
叶子衿道：“后来泽辉的时候，我从没见过那枚项链。”
至今都没见过。
要不是十三提起过，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薇薇安点头：“当然，见到你后，他把项链摘下来放好了。他不想让你觉得你的死对他影响很大，从而心生愧疚。”
薇薇安继续道：“达奚君回达奚第一年，没怎么刻意讨好达奚家主，全联盟包括西盟和东盟都知道他在找一样东西，那东西叫清光，据说能治疗世上几乎所有伤。”
“结果你也知道了。”薇薇安看向叶子衿，笑道，“当然没有这种东西，甚至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这东西。
“他失踪了好几天。
“后来我和父亲在沃蒂星找到他，他在一片树林里的一块巨石旁，一动不动。我们上前，走到他面前了，他抬眼，我们这才看到，他心口捧着骨灰项链，眼眶红得不行。
“——他哭了。
“第二年，达奚君聚集全联盟的科技人才、研究人员，组建了一个研究所，就是现在中盟研究院的前身。那个研究院当时明面上是研制民用科技，其实私底下在研制清光。
“他几乎每天都要去监看清光研制情况，常常整宿整宿翻阅相关书籍。
“第三年，达奚君暗中弄死达奚言，那天，他喝了很多很多酒，酒瓶堆满了整个酒窖。他醉了，又哭又笑的，嘴里说什么，‘悠悠，我给你报仇了’。
“后来他参加泽辉，于是遇见了你，我们于是看见他笑了，不是那种虚假的笑。
“泽辉训练很苦，他却始终很开心，像得了什么很珍贵的宝贝那样。有一段日子他天天编着什么链子，很漂亮，许奕他们问他，他说是脚链。他们问他没事编那个玩意儿干嘛。他说……”
那时达奚君已经编费了好几个了，一直不满意，许奕问他的时候，他手上动作不停，只是眉眼突地温柔起来。
他道：“为了防止某些人逃跑。”
叶子衿问：“他那个时候……”
“对。”薇薇安道，“在那之前的几天，他做梦梦到了你。许奕说那几天达奚君都起得很早，就为了洗床单被子。他从芥敦星之后就发现他喜欢上你了。
“有一天，许奕他们发现达奚君没有再编脚链了，而且他嘴角一直带着那种特别欠揍的高高兴兴的笑，一问，果然，脚链送出去了。
“他当时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说，那个人终于不会再离开了。”
叶子衿喝着酒，面无表情，眸子间一片冰冷。
送人脚链便是束住了对方的脚，对方这辈子都不会迈开步子离开。
这么迷信、愚蠢、一眼能看穿的说法，他还是相信了。
“只可惜，”薇薇安道，“沉吟姐，最后你还是走了。
“那天诺必星下着大雪，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快成了雪人。
“直到他在雪中晕倒了，我们才能把他给带回去。
“后来，他每看到一个，都要先仔仔细细看看对方的脸，我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等人。
“我们知道，他其实在找你。
“可是诺必星这么大的爆炸啊，我们都知道你死了，也不知道你原来能再回来，于是告诉他人死不能复生。
“听了这话，他眼睛红得像要杀人，上来就是给许奕一拳，为这，他不知道和别人打了多少次。
“一直要对方也承认你会回来的才罢休。”
薇薇安低着头，点点酒杯，闷闷道：“我其实是知道你不会轻易死的，或者说你不会轻易消亡。
“所以我看得出来，他虽然在多年前见证你死亡后再遇见你，可他其实还是不确定诺必星之后你还会不会再次出现。
“于是只能自我麻痹，连带着要别人也相信这个‘事实’。”
薇薇安闭眼，回忆着什么：“诺必星大爆炸第一年，达奚君以泽辉K王的身份回到家族，同年，达奚维京达奚家主病重，达奚君以顺位继承人的身份掌管族中大部分事务。
“群狼环伺，达奚君在豺狼虎豹聚集的达奚家族举步维艰，但他仍坚持着踏遍每一颗星球，看一个又一个人的脸。
“第二年，达奚维京以病重难行的理由退位，达奚君继位，暗地里囚禁了达奚维京。”
“因为……”薇薇安顿了顿，“沃蒂星中，达奚言派莫呈在达奚君回家族之前的刺杀，是达奚维京默许的，并且暗中在追杀队伍中插入自己的人，命令他们一定要杀了你。
“因为达奚维京那时已经发现你是达奚君的一个软肋，而一个家主，是不能有弱点的，他担心达奚君的父亲的事会再次上演。
“这也是为什么达奚君回家族那天，抱着你的尸体，达奚维京却步步维护达奚君。
“因为你是他计划里就要杀掉的。
“第三年，第四年，中盟政权交替，发生混乱，达奚家主达奚君在一滩浑水中成为各大家族以为的傀儡盟主。
“他继位后不久，便以铁血手段稳固了政权，然后便立即整顿军队讨伐混乱星域。
“排名前十的海盗团全被剿灭，混乱星域就此元气大伤。
“前两年，中盟以东盟战斗飞船擅自闯入中盟境内为由，出兵讨伐东盟，开启了为时半年的热战，半年后两联盟休战，但暗地里开始了冷战。
“直到今年，东盟送来东盟皇女叶青青，也就是你，想要以和亲来休战。
“中盟接受联姻，之后的，你就知道了。”
“千方百计留下你我，就只是为了讲故事。”叶子衿晃悠着酒杯。
她一口一口喝尽杯中酒，眨眨眼，眼睛清醒。
她自己为自己满上酒，轻声道：“你说的，有几点不对。”
薇薇安好整以暇：“哦？哪几点不对？”
叶子衿看着手中的酒，鲜艳的液体泛起涟漪。
她道：“达奚君为人狠辣，虽然可能是因为我，所以轻易不伤人，不过照你说的，他步步筹划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把达奚维京拉下位。
“那个人可是先后间接害死了他的父母，以及我。就算达奚维京在血缘上是他的爷爷，可是实际上像个陌生人，他不应该只是囚禁达奚维京那么简单。
“这不是他的风格。
“其次，他为什么会突然攻打东盟，据我所知，那时东盟与中盟之间往来良好，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等方面都合作得蒸蒸日上，为什么会在高峰期打破平和。
“东盟，应该很早以前就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薇薇安一点也不惊讶：“呀！怎么都被沉吟姐发现了。”
叶子衿继续说：“还有，你早先算得上是事无巨细给我说达奚君每年发生了什么，可是诺必星大爆炸之后的第二三年及之后，你要么只是说大事纪，要么连说也不说。”
“当然是因为这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啊。”薇薇安笑眯眯道，“所以，沉吟姐，你现在怎么想的？”
叶子衿盯着薇薇安，冷清道眸子古井无波，没有半点情绪。
她的眸光冰冷得不似人。
可是她自己知道，此时她只要一想到薇薇安说的，就像被割心剜肉一样痛，连呼吸都难。
良久，她低声道：“薇薇安，你说的，打动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