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柔赶回帐中向左元宗禀报此事后,就回自己帐中休息了。来回跑了整整一天,谢雨柔浑身乏累,正打算上床休息,谁知兵士来报,说侯爷请他前去。谢雨柔一脸不解,她不是已经向左元宗汇报过了吗,还有何事。
刚进帐中,看见秦昭正在书案前写信,谢雨柔拜见:“属下李寻昭拜见侯爷。”
秦昭没有抬头,“起来。听说你此去救了参将夫人,还助她生产出了孩子?”
谢雨柔低头垂目:“属下只近了绵薄之力。还是那夫人和孩子洪福齐天。”
秦昭手执毛笔,墨色凤目盯着她:“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高超医术,左大人说你妙手回春,我竟还不信。”
“谢谢侯爷夸奖。”谢雨柔态度不卑不亢。
连日来,谢雨柔始终不去想那天之事,或许她早已清醒,秦昭从未喜欢过自己,在他心中也许从未有过自己这个妻子,既然如此,缘何还要强求。只是每当遇到他,那心中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涌上心头,此刻,她竟不敢抬头,她怕一抬头,内心就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忘记了自己过去想好的决定,甚至忘记了此刻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她怕一抬头,就只记得他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苦苦要寻找的那个人,是自己想要看清他的模样一路寻来的人,是自己想要将未来托付终身的人。谢雨柔内心澎湃,那头却始终未抬。
空气中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看那低头不语的谢雨柔,秦昭放下毛笔,向她走来,那步伐看似漫不经心,但沉稳有力,那距离很短,脚步无声,但每一步都走在了谢雨柔的心里。官靴越来越近,谢雨柔的心也越来越紧,那金丝盘云靴一步一步,放佛那洞房花烛之夜,自己在金丝大红盖头之下所看到的一样,紧张不安又仿似期待,也许那期待注定缥缈虚无。那高大身影已然站在她身前。
“抬起头来!”声音阴沉沙哑,略带磁性。
谢雨柔没有动。突然一双宽厚又修长大手重重将她下巴捏起,“你害怕本侯?”
谢雨柔抬眸看进那黑漆漆的眼中,仿若深潭看不见底。“啊”字脱口而出,谢雨柔内心惶恐,后退三步:“侯爷统帅三军,气魄雄伟,不怒自威。寻昭内心惶惶,还望侯爷宽恕。”
“哈哈…”秦昭一声朗笑。“想不到你竟然这样------胆小。”秦昭促狭,那促狭中掩饰些许尴尬。那李寻昭的眼睛,竟是那样美,仿若一泓清水般,亮莹莹的照进他的心里,还有那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他竟然心动了一下。秦昭扭头自嘲,他这是怎么了,竟有如此想法,真真是太可笑了。
谢雨柔轻轻吐了一口气。
“李大夫可曾用膳?本侯饿了,不如陪本侯用膳吧。”秦昭侧颜。
“属下遵命!”谢雨柔真真想赶紧离开帐中。
帐中东北角一方桌,饭菜不知何时均已摆好,秦昭大步坐于正位,谢雨柔慢步趋趋,挪了过去。秦昭先动筷子,谢雨柔才敢动。
“不知李大夫的医术师出何人?”秦昭今日胃口极好。
“属下自幼跟家母学医。”谢雨柔如实回答。
“噢,家母竟然懂得医术,那李大夫是世家了。”秦昭夹了一口菜。
“侯爷过誉了,属下只是都梁城一小小大夫,不敢妄称什么世家。”那饭让她吃得索然无味。只想赶紧结束。
看谢雨柔不再动筷子,秦昭问,“怎么不吃了?可是本侯的饭菜不合口味。”片刻,恍然大悟,“是没有酒吧,听闻左大人说,李大夫常常深夜独自饮酒。”
谢雨柔的脸噌地红了起来,略掩尴尬:“属下知军中不能饮酒,只是小酌几杯,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怎么会?军中规定是对将士,李大夫乃是大夫,不算我将士,是我请来的客人。来人,取酒来。”秦昭帐营中要求极为严格,士兵以上均不得在营中饮酒,如有违抗,杖五十,不知今日如何变了卦般,竟然毫不在意。
“侯爷,”谢雨柔正要推脱,那酒就已经倒满了。
“今日本侯赦你无罪,但饮无妨。”秦昭一副宽宏大量开恩的样子。
“这------”那酒香扑鼻而来,“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平日里在家中贪杯,母亲常常取笑她,说一个姑娘家,怎么那样喜欢饮酒,今日正是一身青袍布衣的男儿郎,谢雨柔一时竟无所顾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酒火辣,不似都梁的桂花白。
看秦昭紧盯着自己,一杯酒下肚,谢雨柔斗胆地问了一句,“侯爷不饮吗?”
“本侯不饮,只因本侯最近身体欠安,一旦饮酒,头疼难忍,”秦昭蹙眉,“本侯酒量欠佳啊。”
“头疼难忍,可是如何疼痛?”
秦昭摇头无奈:“如针扎般疼痛。”
“侯爷定是喝酒后又遇风寒,故而有此症状。”谢雨柔顿时灵机一动,“侯爷莫急,待属下开一副汤药定能让侯爷药到病除。”
“那就有劳李大夫了。”
“只是------”谢雨柔略有难色。
“请讲。”
“只是有一味药因不是军中急需,所以故而营中没有,但属下知道,那蓟州城中守备大人府中还有一些。”说完,谢雨柔斗胆抬眼看了看秦昭。
“噢,那明日派人速去取来。”秦昭吩咐。
“那药类繁多,恐派人取错。属下愿意一同前往。”
“那就有劳李大夫了。”
第二日,谢雨柔早早起床准备,这一次,秦昭并没有派霍冰跟来,谢雨柔只随行带了两个士兵,待到守备府,三人将那些药材运至马上,打算吃点东西就动身,谢雨柔以想去城中逛逛为由,又顺便给了二人几两银子,那二人看时间还早,告了谢,直奔酒馆而去。谢雨柔看二人走远,不多停留,也向九门茶楼而去。沿路恐有人跟踪,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
进得茶楼,向店小二问询,那小二将她领至楼上茶房,待小二离开,谢雨柔推门而入。那古色古香屋内桌前正坐着三个人,张元洲,张元靖,还有那位怀抱襁褓的张元洲夫人陈毓秀。见到来人,三人站起,齐齐向谢雨柔拜去,“谢小姐,我张元洲一家四口谢谢您对妻儿的救命之恩。”
“参将大人快快请起。”谢雨柔扶起众人。
那张元靖终于能跟谢雨柔说上话了,双目惊喜难掩,“雨柔妹妹,多年未见,今日竟在这里遇到了你,真是上天恩赐我张元靖。”说完不顾那男女有别,将谢雨柔双手紧紧握住,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张元洲和夫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原来那张元洲兄弟二人乃是前朝大学士张敬升之子,因得罪了当朝皇帝,被贬至西北,后张敬升因郁郁寡欢,遗憾离世。谢知卿与张敬升同朝为官,曾向圣上启奏宽恕,不料皇上重怒,谢知卿未敢再提,那张敬升离京之时,朝廷众官员因惧怕牵连都未敢来送,只有谢知卿一路送别张敬升。张敬升心存感激,跪拜离去,同朝为官,那官员之子女皆是相识,张元洲出生较早,年长张元靖十岁,经常外地办差,那张元靖与谢雨柔年龄相近,儿时经常一起玩耍。多年后,前朝被起义军覆灭,改朝换代,谢知卿这个老官重新成为了新朝重臣,那张敬升却再也没能回来。
这一桩桩一幕幕多年往事回想起来,竟令在座各位都略感惆怅。那一日,张元洲一时并没有认出谢雨柔来,又因为妻子难产心中焦虑,但是他看出了弟弟诧异的表情,又看那大夫冷冷静静,刻意不多言语。心知其中定有隐情,待到他二人走远,这才回家和妻子弟弟一一相议,听到左元靖告诉他那就是谢家千金,那张元洲也大吃一惊。不想竟然有这等偶遇,元靖居然还能认出儿时的玩伴,可见那谢家千金在弟弟心中已经烙下印记。虽远在塞外,但是京城都梁的消息还是能听得到,张元洲早已听说那谢家相国小姐已经嫁给了当今永定侯秦昭,张元靖也是心知肚明的,人在天外,多年未见,兴许元靖早就忘掉此人此事,可是那日情形,恐怕弟弟本已心如死灰的心再次复燃了。想到此,张元洲的心也一时无奈,不知该怎样了。可那姑娘毕竟是自己妻子和孩子的救命恩人,不管怎样,此大恩情必然不能忘记。
“雨柔妹妹,那日我看你心有顾虑,不敢相认,”张元靖担忧至极,“不知你为何在这里,又这般打扮?你不是已经嫁与那永定侯了吗?”张元靖虽不愿意去想那个事实,可还是小心询问,从小青梅竹马,他已心心念念那雨柔妹妹,从未放弃,自知那都梁城中的谢家嫁女,那心就已经伤到深处。
从未听到过这样小心安慰的话,谢雨柔顿时泪眼摩挲,泣不成声。兄弟二人一时也是干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陈毓秀将襁褓交于丈夫,款款走过去,轻拍了拍谢雨柔的背,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一碗茶水,柔柔地说:“妹妹莫哭,慢慢说,看看我们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这许多日的压抑苦闷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一股脑的倾泻而出,那谢雨柔看着温柔的陈毓秀,“嫂子——”一声嫂子,抱住那陈毓秀,大声痛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声声啼哭,震得张元靖心乱如麻。张元洲将弟弟的表情看在眼里。
待哭够后,谢雨柔就将自己这一路所遇之事全部讲了出来,当然那些不该讲的她是一点也不敢说。这一路的事情惊得兄弟二人连连诧异。讲完所遇之事,就将自己之前决定好返回都梁的想法一并告诉三人,希望张元洲兄弟能派人暗中护送她回家。
张元洲仍有疑问,“妹妹,既然如此,为何不将真实身份告与侯爷,侯爷身边精兵良将,定然能护你周全,并且也能送你回都梁。”
“这,”谢雨柔犹豫半天竟不知如何回答。
看那谢雨柔委屈的模样,张元靖一拍桌子,“哥哥还能看不出来吗?那秦昭何曾在意过雨柔妹妹,前段时间那月氏国前去贺寿,送与那秦昭数十名美女,那------”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一时仿若火栗卡住喉咙,不再说下去。
那谢雨柔低头不语。
张元靖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走过去,安慰地说,“妹妹莫怕,我兄弟二人定护你回都梁。”
张元洲也赶忙补充,“妹妹莫要担心,待我和元靖好好筹划,尽快将你送回相国府。”
谢雨柔垂泪不语,只弱弱得“嗯”了一声。
张元洲见二人情景,和夫人对视一眼,然后两人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那房中茶香淡淡,张元靖看着日思夜想的女孩子就在眼前,真想紧紧的抱着她,可是他不敢,他的心那雨柔妹妹可知晓。
“雨柔妹妹,这许多年你过得可好?”张元靖看着垂泪不语的谢雨柔,小心翼翼地问。
“元靖哥哥,你们呢?”
“我和哥哥在这边很好,前年哥哥娶了嫂嫂,我们一家三人在塞外倒也自由,现如今家里又多了一个,哥哥别提多高兴了,多亏了雨柔妹妹。”说完,那双深情闪亮的眼睛望着谢雨柔。
谢雨柔脸微红,“元靖哥哥莫要再说了,还是嫂嫂洪福齐天。”
“我听说,我听说你嫁人了,那永定侯他待你-----”左元靖不敢再问下去。
“元靖哥哥,我相信缘分天定,莫要强求,我答应父亲嫁与他,不管未来怎样,我都要回去与父亲商议再做定夺。”
“他不喜欢你,我可以…,”元靖一往深情盯着谢雨柔,那即将奔涌而出的情话被谢雨柔生生堵在了胸口。
“哥哥莫要为难雨柔,在我心里,您一直是我心中敬重的哥哥。不管与那侯爷怎样,只愿此生常伴爹娘左右,孝敬二老,我也再无他念。”谢雨柔目光凄凉,万念俱灰。
张元靖内心失落,心痛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