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瞟了眼她脚下，只见此刻光滑如镜的地面上一片狼藉，不说前儿才从库房里新领的那套官窑青花团花的茶壶和茶盏、绿地彩绘缠枝花纹的美人瓶，便是老太太赏的那对前朝的鸳鸯如意白玉瓶也给摔碎了一只。
钱妈妈看得暗暗心疼，按说为了那么两匹料子，连这样的宝贝都给糟践了，说好听点这是跟自己过不去，说难听点可不就是缺心眼子！
可一家老小以后的生计还偏偏就栓在这位主儿的身上，钱妈妈没奈何，只得给一旁战战兢兢的两个大丫头使眼色，红玉和绿桃这才如蒙大赦般退了下去。
屋里没人了，钱妈妈才凑到郑姨娘跟前陪着笑脸规劝：“姨娘消消气，您又动这么大肝火，那这阵子服用的养容方子不是白用了吗？”
钱妈妈不亏是从小服侍郑姨娘到现在，最是知晓怎么利用她那份执拗的爱美之心。
果然，听了她的话，郑姨娘眼中的怒气缓了缓，只面色还是阴沉的厉害。
钱妈妈瞅准时机便又接着劝道：“姨娘费了好大心思说通老太太帮忙寻的这个方子，老奴瞧着您这不过才吃了几个月，倒是气色顶顶的好，可见这方子果真是有用的。可您如今这般置气，岂不是白白折了这方子的效用？左不过两匹料子，反正姨娘您天生丽质，如今更是有了这方子，又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呢……”
“真的？”
郑姨娘却是只注意她前面那句“气色好”，闻言忍不住拿起扣在桌子上的珐琅描金把镜仔细照了照。
钱妈妈瞅她也是可乐，屋里摔了那么多好东西，就这把镜倒是啥时候都舍不得摔。
不过心里想的，面上可不敢有丝毫显露，忙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老奴伺候姨娘这么多年，何曾跟姨娘说过假话。”
郑姨娘面色终于好了不少，又对着镜子反复照了照，似是半点没发现因为她之前那顿发脾气而有些花了的妆容，喃喃道：“我好像也觉得最近脸上光滑了不少……”
可才说完，却又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忽然再次沉了下来，“啪”的一声便将那把镜又扣到了桌子上。
“便是好些了又如何，我这肚子照样蹦不出个儿子来！”
钱妈妈也是见惯了她喜怒无常的样子，闻言忙道：“姨娘莫急，老奴这儿正要给您回话呢！老奴已经见了那杜婆子的侄孙女，果然是个样貌出挑的，人也很有眼色，姨娘想的事这把没准就成了！”
郑姨娘听得暗沉沉的双目微微亮了亮，跟着又有些不快道：“哦，出挑的……那有多出挑？”
钱妈妈最是了解她，这个时候反而不能使劲夸那杜阿秀。
“跟姨娘自是没得比，也比不了，老奴瞧着就是比原先的紫烟和蓝英强了一点。不过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姑娘，总带着那么一股小家子气，老奴是合计老爷大鱼大肉吃惯了，没准也想试试这乡间地头的小野菜呢。”
郑姨娘听了似是放心了些，但语气仍难免有点发酸：“妈妈向来看得准，这个如果真的能成事，倒也是个有福的。”
钱妈妈忙笑道：“看姨娘说的，她一个土丫头有甚福气！依老奴看有福气也是姨娘您，她跟在您脚底下沾上一星半点，也够她受用一辈子了。”
不想钱妈妈这回马屁拍马腿上了，郑姨娘听了这话眼圈瞬时就红了。
她咬着嘴唇，冷笑一声，“我算什么有福气，原本的正室之位说没就没，整日被拘在这么个小破院子里，表哥却是连我的门都不愿登，这些年我连个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被人明里暗里使劲作践，现如今连隔壁那个下/贱出身的柳媚娘都骑到我脖子上了！”
钱妈妈心道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太能作！
面上却殷殷劝道：“姨娘莫要这般想，那柳姨娘再得宠又如何，如今不也照样年老色衰，且您看她膝下也不过就得了个闺女，等过两年嫁出去，这偌大的郑府家底她是半个铜子儿都捞不着！”
“姨娘，您眼下要紧的是尽快安排个可靠的人开脸，待成功生下一个儿子来，再让老太太做主把孩子记到您的名下，到时候你这腰杆不就硬起来了吗！”
郑姨娘虽说也早就接受了这个法子，但每每想起来还是意难平，不由烦躁道：“我自是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但是……唉，都怪那该死的紫烟，那次我好不容易算好日子，央了姑母把表哥劝来，又难得成功下了药，帮她成了事，偏她连个孩子都怀不好，把那三个多月已经成形的男胎生生给掉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表哥虽不知道紫烟有孕的事，但那次着实恼了我，现在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有大半年不肯来了，以后要再想成事，可又要如何！”
这倒是个难题，府里的大老爷不喜郑姨娘，这在府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出了下药那回事后，大老爷更是连看都不愿看郑姨娘一眼了。
这主子们喜欢谁、不喜欢谁的，钱妈妈现在也不敢乱出主意了，毕竟上次紫烟的事已经算是极限了，大老爷的脾气连老太太都不敢多说，若真是再把人惹恼了，就是十个郑姨娘也救不了她！
她是要指望郑姨娘不假，但可没打算拿自己这条老命作本儿。
钱妈妈不说话，屋子里静默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郑姨娘忽然捏紧拳头，咬牙道：“不管了，先把人弄进来再说！反正有姑母在，我就不信表哥能吃了我不成！妈妈你直管把银子都带上，再设法买些上次那样的生子药。”
“无论如何，我这次一定要得个儿子，这郑家这么大的家业，凭什么就没我郑婉的份！”
日影西斜，黄昏的光透过朱红雕花棂窗照进室内，将屋中一切尽染成一片晕红。
钱妈妈望着郑姨娘那双直勾勾、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没来由后背一阵发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