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然听说时老头好些了，心略微宽了宽，想起来又叮嘱道：“这些日子你们母亲心中难受，这个家只靠你父亲一个人肯定是支应不过来的，许多地方还要靠你们兄弟俩操持，如今岁末天寒，你们也定要保重身子，须知这一副好身体才是行事的本钱。”
清晏点了点头，也道：“外公放心，清晏知道轻重，这个时候万不会让自己倒下。”
李蔚然知道他向来是个极有分寸的，也不多说，而是转头看向始终默不出声的清平，一向慈和的脸上分外严肃起来。
“清平，我知你心中不好受，但是你作为时家的孙儿，难道要一直这样消沉下去？要一直把这家里的重担丢给你哥哥不管吗？”
李蔚然向来是宽和的性子，平素对两个外孙更是慈祥温和，如今骤然态度冷峻，语调犀利，一旁的清晏明知这是外公有意为之，却也不自觉露出肃容。
果然，地上的清平身子瞬间绷紧，可也不过一息间便又恢复之前的死寂。
李蔚然却是不肯就这么放过，又高声指责道：“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家里谁人能不难过？但你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如今又卧病在床，你母亲身子柔弱，难道这偌大一个家竟全靠你父亲和兄长支撑吗？你不是一向自诩习武强身，要光宗耀祖、护佑家人吗？难道就是这般护佑的？你可是忘了当日要救你妹妹回来的承诺？”
这最后一句着实刺激不小，原本一片默然的清晏再无法自持，猛然从地上站起来，嘶吼道：“我没忘！我要救婷儿回来！我做梦都想！可是你们不让！是你们拦着我、是你们不让我去！”
他双目圆睁，眼眶通红，面容悲愤到极点，又似藏着天大的委屈。
李蔚然见他总算有反应，心下稍安，但面上却是比之前更加严厉。
他重重一掌拍在炕桌上，然后起身指着清平训斥道：“好，我们不拦你！我们就看着你带着一把切菜刀、一根木棍去杀到郑家，看你能不能就这么把你妹妹救回来！”
“我知道你有些功夫，你就直管去，你不用担心你的祖父母、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兄长，他们的性命无关紧要，你妹妹的牺牲一文不值，只要你能把人从郑家带回来，大家全部乐意给你陪葬！”
清平僵了僵，眼眶越来越红，所有的悲愤和委屈渐渐化成深深的无力，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他梗着脖子，飞快用衣袖擦了下眼角，便转过脸，不肯再看向李蔚然。
李蔚然眼见他虽还是委屈不甘，但先前一直积压的郁气随着此番发作出来倒是散了不少，不由轻吐了口气。
他到底年纪大了，因着之前强撑着开口训斥，此刻身子便有些发虚，这会儿放松下来竟是头晕眼花，幸好一旁的清晏眼疾手快，扶着他重新坐回炕上。
李蔚然顺势轻拍了拍清晏，清晏会意，走到清平身边，一边拉着他坐下，一边道：“我以为这几天你很该想通了，像你之前想的那样要单枪匹马去闯郑家，莫说见到小妹，怕是连郑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爹和娘本就因着妹妹的事抑郁心伤，那日又听说你想独闯郑府，他们又怎么能不焦心？这才叫外公和我日夜拘着你，不准你轻举妄动。”
“妹妹是一定要救回来的，但绝不是用你这种法子，大哥说句难听的，即便你能靠一己蛮力成功把妹妹带回来，但是因此赔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即便是妹妹回来，也定然是不肯独活的。”
“我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你很该了解她这样的性格，否则以她的性情，那天又哪会那般心甘情愿的随那婆子离开。”
清平使劲抹了把脸，好一会儿才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但是我就是放不下……我一想到她可能面临像杜阿秀那样的处境，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大哥，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觉得我会疯掉……”
看着自小强壮洒脱的弟弟如今黯然脆弱的样子，清晏也极是难受，他强忍着心中悲伤，一字一句道：“不会的，我们都知道她有多聪明！她从小看书识字总是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快，她做什么都又快又好，没有人不喜欢她，所以我们一定要对她有信心，相信她一定能好好保护自己……”
“清晏说的对，婷儿一定会平安无事！”
清晏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一道坚定的声音，却是李月如推门走了进来。
她身上只披了件袄子，整个人消瘦苍白，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娘，您身子还没好，怎么就过来了？”
清晏忙迎上前，小心的搀扶她到炕上。
李月如轻摇了摇头，安抚的拍了拍长子的手，坐到炕上，先是对李蔚然歉意道：“爹，女儿不孝，这些日子让您担心了。”
李蔚然看她虽仍是孱弱，但目光中却不似前几日惶恐绝望，反而多了一抹儿坚强，心知她终于想明白了，便欣慰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月如又看向憔悴的次子，心里一疼，可面上并不流露分毫，只肃容道：“清平，振作起来，就像你大哥说的，你要对你妹妹有信心，万不能不等救回你妹妹，你自己先垮掉。”
“好好坐起来，现在就把那碗粥吃掉！”
清平捏紧了双拳，良久才端起那碗粥，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李月如只等他吃完了那碗粥，心里稍安，这才又开口道：“我们相信你妹妹，但这不代表我们自己就什么都不做。相反，为了早点接她回来，我们要做的更多、更好！”
说着，她从怀中抽出两方帕子递给李蔚然，郑重道：“爹，这是婷儿临走前交给我的两幅绣样，您看看。”
李蔚然听说是外孙女的手笔，知道这孩子书画极其出色，便忙接过来细看，待看到那幅猛虎嗅蔷薇的图样时，不由目光一亮，忍不住感叹道：“婷儿有如此悟性，将来必有所成，即便如今身处不利之地，相信以她的胸襟睿智，必也能应付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