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轮孤月,弯着忧伤,缓缓地徘徊在西边天际。脸儿凄凄,与昨天一样,有些苍白,有些憔悴。四周的星,很多,但都各自忙着激射着自己的光辉,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没事,与月是互不往来的。月,就在孤独中渡过一个又一个夜晚,从初二到三十,心事重重,欲哭无泪。
我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眼里就发潮、想哭。月儿,你生活在这忙忙碌碌的宇宙里,为什么还有这样的孤独与寂寞,为什么不去与那些星球为伍,得过且过地消费人生呢?难道正因为你是月吗?难道正因为你是为了要活得纯洁与清白才独往独来的吗?泪已噙满了双眼,把月淡化得遍体鳞伤了,情感唆使着泪水存心地不允许我再看下去了,只好返身回屋。
住室还是半年前结婚时布置的,样子依旧。绿色的水仙在瓷盘里高高地举着怀旧的白花,淡淡的冷香在屋内优雅地飘摇着思念的情绪。沾满黄河泥沙的丑石和来自黄土高坡的拙朴泥塑都在共同地默守着一个寂寞。一应的现代家具凄冷地呆守在那里,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平添了几分无奈的沉寂。能慰籍我的,也许就只有这张结婚照了。我一直把它挂在床前的墙上,好与你面对面的凝望。现在我又两眼痴痴地盯着你那凝固的憨笑,虽有千言,却又凄凄无语话说。此时此刻,残缺的情怀就像一支古老的幽歌开始在心灵的深处播放。歌也悠悠,情也悠悠,却永远也唱不完这思恋的歌谣。这就是爱情的主旋律吗?我不敢去想。每每这时,我无论如何也抗拒不了这相思的情潮,就情不自禁地拉开窗帘,在中原这座城市的高楼上,向大西北遥遥望去。望那茫茫沙漠叠眼底、穷尽千里无人烟的荒凉地,望那两岸涛声留不住、高山峡谷鸟飞绝的险景处,望那险景处只有两三个人的水文站,还有水文站的你……西天的月,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也许正在急急地去追寻它失去的那一半吧?留下的,只有这城市的灯光在浅薄地炫耀。忙乱的车流人流毫无倦意地穿梭,还有这无休无止唯恐天下不乱的喧嚣。舞厅张狂的音乐把软软的夜风调逗得没了本分,纠集着《让我一次爱个够》的歌声,从门缝、从窗口里挤进来,在室内躁动不安地寻找着它应有的爱情的位子。
想当初在学校,没有一个女同学不嫉妒我的福分。都说我预先支付了人生的幸福与爱情。我那时是多么地高兴呀。一想到你那魁伟的身子,就使我感到有一种安全的可靠。可如今,你我却各守天涯一方,终日扮演着千里共婵娟的角色。总是难得地相聚,又总是匆匆地别离。不等今日去,已盼来日归。我渴望着下一次的相聚。你知道吗,我的爱人,我就是靠着这种渴望与思念来兑换着我的爱情、支付着我的青春、打发着我的日子、安慰着我的灵魂的呀!
二
一弯新月,从东方悄悄走来,留恋在西边天际,默默的,样子很深情。脸儿凄凄,与昨天一样,望着沙漠,瞅着荒凉,充满着相思,充满着忧伤……那就是你吗?我的妻?你在想什么呢?每当这时,我就会贴肝贴肺地想,想得五脏六腑都是了你。想到心焦处,鼻眼都发酸,就有了泪,于是,就带上你送给我的吉他,缓缓地登上这河岸的沙梁,弹上一支你心爱的曲子,带上我对你的祝福,托付给这知情知意的晚风,让它传递给远方的你了。
到水文站两年多了,我已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你信上多次让我谈谈这里的大环境,我迟迟没有告诉你。怎么说呢,这里毕竟是太苦了呀。水文站的周围,坦荡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月光下,沙海泛着白光,迷离离地闪着沉静。高高低低的沙丘从脚下没完没了地延伸,谁也不知道它的尽头。它能赏赐给人们的也只有四个字:“远古”与“蛮荒”。风一高兴,就乱了规矩,与沙漠一起狂飞乱舞。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也没有城市的财富与文明。没有水、没有菜、没有路,也没有电,除了发报水情的电台外,完全可以说是与世界隔绝了。我的妻,当你知道这些的时候也许会问:既然这么苦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设个水文站呢?我的妻,你哪儿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它是黄河一个主要支流的把口站,位置十分的重要。我们在这里完全可以说是系人民之生命,身担抗洪防洪之重任呢。不是吗?1987年9月,黄河上游出现了大洪水,龙羊峡水库正在施工,兰州城市危在旦夕。我们水文站以精确的数字预报了这次洪峰的流量,为国家防洪决策提供了可靠的数字依据,挽回了经济损失上亿元,受到了当地人民政府及国家防总的多次表扬。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啊!如天文学家观日月星辰之轨迹,我们是测江河湖泊水沙之变化。水是五害之属,危害甚大。远的不说,就说1998年长江发大水吧,国家受的损失有多大呀!每每想到这些,我们就感到水文工作之神圣了。你信上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理解,父母也曾多次来信让我调回去,并为我找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可你知道吗我的妻,我是学水文的,这里也许更适合发挥我的专长啊。这里很苦,可你不是常说人生的价值不是在于满足现有的存在,而是努力地创造自己的未来吗?我的妻,我正是按照你说的这句话去做的啊。我初到这里的时候,也很不习惯。吃水要到五里以外的地方驮运,又没有路,就在沙窝里走,深一脚浅一脚,脚步乱乱的,把心都踩烦了。那滋味,现在要想一想,头皮都发麻,真不是人受的。后来我就想:难道我们这里就真的没水了吗?整天把这大块大块的时间都折磨在运水上,多可惜。
我想,再这样下去,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得想法子找水呀。我的两个同伴也完全彻底地被运水这茬事给折腾苦了。我把找水的想法一说,他俩就毫不犹豫举起了双手。于是,我就根据在学校学到的水利知识,开始了水源勘探。在沙漠里进行了一场步履维艰的找水运动。我们千辛万苦地找了一个春天,又在防洪测报后找了一个秋天,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上帝终于对我们微笑了,在河对岸一千多米处的一棵防沙柳下找到了一个水源。水源虽说不大,但它却坚实地证明了我们的成功。这可是我们的生命之泉啊,也是对我们信念的回报呀!别提当时我们有多高兴了。派专人跑到一百多里外的小镇上买了酒和菜来,还有鞭炮。大家唱呀、跳呀、喝呀,全都给灌醉了。醒酒后,我们就把自己所有工资拿出来,到城镇上,买回了铁丝和水管。水管从河对岸的泉眼处架过来,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深处开始了吃自来水的新纪元。我们把这一大成功称为沙漠里的一个辉煌壮举,并在小泉旁边竖起了一个牌子,上书:大漠深处第一泉。
我的妻,当你听到这令人兴奋的消息后,你能不为你所爱的人而自豪吗?你能不为我们的成功而欢呼吗?更值得让你欢呼的事还有呢。我还带着他俩在这瘠瘦贫血的沙土地上经过土质改造,种上了青菜、番茄和西瓜。这些诱人的绿色,没有辜负我仨的辛勤与汗水,现在已经开花结果了。我现在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我的妻,等到第一批果实成熟后,我一定拣最好的留下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我的妻,好给远方的你一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