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香烟伴着锣鼓点子冉冉升起的时候,年迈的道士先生嘴里吟唱着含糊不清的咒语。电子炮偶尔的噼噼啪啪,已经没有了我所喜欢的味道。太阳很大,天气很好,从山下冲上来的风里似乎还能闻到春天尾巴的味道,可惜,这是一场葬礼。
这一场考虑周到的哀戚,说是为了纪念一位故去的长辈,可两个帐篷里麻将桌子的叹息,血亲们嘻嘻哈哈的疲态,和犄角旮旯里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家庭主妇们的八卦,让人已经忘了纪念本身,也忘了大理石盒子里哪一位辛苦拉扯了正在互相计较和咒骂的兄弟姐妹们的老人,石头盒子,白色的,带着天然的纹理,就这么装下了八十四年的人生。
我盯着桌子下打盹的黑狗看了好一会儿,他的小主人正在追着汽车后面扬起的尘土一路飞跑。厨房里时不时会飘出一两段停留在童年里的乡村味道,我看了看挺起来的大肚子,默默的咽下了一口渴望,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远山,那上面有我不谙世事,放荡不羁的足迹,那些日子过去了十几年,可山、树、石头上我留下的印记还是那么的温热。
坐在空地的最边缘,我把自己完全摆在了一个外人的位置,就那么冷冷的旁观着这一切,仪式的程序没有丝毫改变,先生们兢兢业业,就算弹奏着欢快曲调的电子琴,也还停在我所出生的八十年代。一些电影或电视剧里的桥段不时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在这本该默默的时刻,我心里居然有一些不谨,还好,其他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算计里。
好多年不见,他们都还是那时的样子,我想着当初和他们或大或小的过节以及他们对我的点滴恩惠,时而感动心酸,时而咬牙切齿,可是表面上必须波澜不惊,这是这个浮躁且功利的时代,一个自卑者苟延残喘的卑微技能。可我还是会沦陷在他们真诚的微笑里,或者在他们的嘘寒问暖当中片刻迷失,那是血缘的神秘力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总想干点什么,静下来是很危险的,一些该想和不该想的都会冲到我的脑子里面,现在思考是一种折磨。看星星、看月亮、看流云无法让我平静,一不小心我就会陷阱往事的泥沼当中,那些记忆的泥流差一点就要了我的老命。我爬起来,端起了托盘,在露天厨房和宾客们的桌子之间往返,把一道道我喜欢的菜品欢快的递送到他们的胃里。美食是不能辜负的,美食也是会让人忘掉悲伤的,也许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刻,一刻也就够了。
偶尔和一两个人聊了一点什么,才恍然发现,彼此之间的距离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遥远,一些共同点显而易见。只是我总是高高的把自己拱了起来,不愿意去寻找和倾听。平等原来也没那么坏,有个人一起天马行空感觉真好。小时候的感觉,笑得傻,笑得自然。
悲伤是在我扶住大理石盒子的那一刻来袭的,很突然。就那么眨巴了几下干涩的眼睛,眼泪乘虚而入。旁边的人们,迈着沉痛的步子,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老人,这就是这个缺少了青春和活力正在逐步老去的吾乡吾民的全部。他们抬着他,抬着自己的将来,一起告别那些不多的相逢。我很感谢他们,汗流浃背,步履铿锵,一个小时默默无语。
我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步调,努力的想要和他们一起走进和盒子里的老人过去的那些往事,偶尔有一两阵风吹起盒子上面的被面,露出大理石印证了的永恒,他不在了,他缺不会远去。
马路的对面,共度了半个多世纪的老人看着我们一行,她没流泪,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的眼里肯定有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我不敢看她,大家也都不敢看她,我们眼睛里天然的怜悯,会为这一段岁月的葬礼,留下等等遗憾。希望一切都好,希望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