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秋高气爽,屋里林灵却像个病人似的侧躺在床上。昨天在那家饭店门前发生的打斗中,他因轻度脑震荡,感到头晕,遵医嘱需要在家卧床休息几天。为了方便林灵接电话,中午,二黄拿来一个七成新的电话机在卧室里安装了一个并联的分机。林灵嘴上说二黄此举是小题大做,心里却是很受用。
林灵受伤卧床在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从下午到傍晚,他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前来探望。刚下了班,丁岚便来看望林灵。丁岚虽然是作为女朋友第一次登门,但林灵尚未跟家人说起过自己交了女友,所以,林家人并不知道丁岚的身份。林灵交往的朋友很多,到家里来的也不少,但女生很少。所以,林母对丁岚格外地关照,打听完她的工作又打听她的父母。丁岚被问得有些不自然,但都爽快地回答了。
林母离开后,丁岚关切地询问林灵:“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头还有点晕,问题不大。”林灵打量着丁岚,觉得今晚的丁岚比平常好看。丁岚避开林灵的目光,低下头给林灵削苹果。林灵虽然受了伤,但心情很好,他正想夸赞丁岚的美貌,电话铃声响起。今天的电话基本上都是打给林灵的,林灵习惯性地接起电话。因为是并联的,来电话时客厅里那部电话也会同时响铃,林母通常都会接起来,确认是林灵的电话,她再从那边放下电话,电话不会因此被挂断。这边也一样,如果不是找林灵的,林灵放下电话也不会挂断那边的电话。
电话里面传来的竟然是雨静的声音:“喂?林灵在家吗?”“我就是,是你呀。”这是雨静第二次给林灵打来电话,一听到雨静的声音,林灵不由地喜上眉梢。雨静在电话里说:“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听肖严说,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挺危险的,是吗?”
“没有,医生是说如果受伤的位置再往下两公分就危险了,老肖喜欢艺术性地夸张,不过这次多亏了老肖,我欠他一个人情。”
“不欠,他说了,上次你帮他救了我,这次他救了你,正好两清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下次你再有麻烦赶紧找我,我好预先给他记上一个账。”
“别瞎说,听肖严说,打你的人就是我上次在邮局门前遇到的那几个小流氓……”说到这里,电话里传来轻轻的挂机声,原来是林母刚刚挂了外边的电话,也许她一直在偷听。雨静误以为电话断线,连着“喂”了两声。林灵说:“我在听着呢,你接着说。”
“嗯,我听了之后,心里觉得特对不起你。”
“你想多了,这次跟你没关系,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好吧,不管怎么说,你多注意休息吧,我先挂了,我今天值晚班,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值整晚吗?”
“对。”
“那也好,这样就不用我大晚上去救你了。”
“别闹,好好休息吧,拜拜。”
挂断了电话,林灵的脸上仍挂着笑容。丁岚递给林灵削好的苹果,说:“是雨静吧,聊得那么开心?邮局的事,我昨天听肖哥说了,你一再地让着那帮家伙,是他们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昨天,老肖就是这么跟你说的吗?没说别的?”
“没说别的,你还有别的情况呀?”
“没有。”林灵注意到,肖严对雨静和丁岚都只说了事由的前一半,却没说后一半,后一半是:这此打斗事件其实跟上次救雨静的事无关,归根结底是由肖严而起,那天在大雄的生日宴上,板牙找肖严的麻烦,林灵出面制止因而得罪了板牙。肖严为什么没说后一半,林灵想不明白,他感觉头有些晕,便没再往下多想。
丁岚说:“我发现你和严哥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什么?”
“你俩平常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讲话很有水平,显得既有涵养,又有风度。”
“是吗?怎么算有水平?”
“有时候幽默风趣,有时候高谈阔论,有时候有点夸张,有时候还有点高深。”丁岚歪着头如数家珍。“看来,我在她的心目中印象越来越好了。”想到这个,林灵轻轻地笑了,说:“这么多赞美之词,如果只是夸我一个人就更好了。”“你俩还能分得开吗?除了长相不一样以外,我觉得你俩都快成一对双胞胎了。”丁岚诚心诚意地说,“你们之间的友谊让很多人羡慕,值得好好珍惜。”“当然,对于我来说,我们之间的友谊高于一切。”林灵坐起来。丁岚起身帮他在后背垫上被子和枕头。俩个人离得极近,气息相闻,林灵闭上眼睛深吸着丁岚身上散发的香气,不禁心想:“我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拥抱她,甚至亲吻一下她呢?她会是什么态度呢,是接受还是拒绝,还是……”
正在林灵想入非非的时候,向伟和肖严一前一后,推门走进卧室。向伟一进门就说:“哟,我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呀,耽误你们亲热了吧。”“没关系,你们在也不耽误我们亲热。”林灵笑说。丁岚脸红了,轻拍了一下林灵的胳膊,说:“别瞎说。”“就是,脑子受了伤都忘不了胡扯。”向伟坐在椅子上,逗嘴的同时,关切地观察着林灵的气色。林灵说:“放心吧,一点儿小伤。”肖严坐在向伟旁边的椅子上,观察着林灵和丁岚,他并不担心林灵的伤情,而是关心林灵和丁岚的关系进展到了何种程度,他希望他们之间能够快速走近,越快越好。向伟对林灵说:“听老肖说,打伤你的人叫胡子,当场就被警察抓到了。”
“嗯,那小子被老肖的自行车撞得挺重,没跑掉。”
“这个人我知道,爱打架,但好像不太敢下手,倒是那个叫老蛋的矮胖子,挺狠,也挺阴。”
“胡子也挺阴,更坏!要不是丁岚及时帮我报警,说不定我真就危险了。”林灵扭头对丁岚说,“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你算是救过我一命呀。”“当时,太恐怖了,我都吓傻了。”丁岚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仍心有余悸。肖严打趣说:“不像呀,我赶到的时候,看到你在正拼命地拽那个叫胡子的家伙。”“就是吓傻了,才敢上去拽他们,要是平常我肯定不敢。”丁岚一本正经地说。引得林灵笑了,他提醒肖严说:“老肖,以后,你要多加小心,那帮地痞流氓一旦招惹上挺麻烦。”
“没关系,几个小流氓而矣,难道咱们还怕他们不成。”
“他们敢用刀还从背后下手,千万不能小瞧了他们,再说他们背后还有大流氓呢。”
“你放心,我有这个……”肖严突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把乌光闪闪的仿五九式手枪,枪口向上举在手中展示给林灵看。林灵和向伟都睁大了眼睛,向伟忙问:“是真枪吗?能打响吗?”“当然,给你看看。”肖严把枪递给向伟,叮嘱他,“小心点,有子弹,枪口别冲着人。”
男人大都对刀枪棍棒感兴趣,特别是对真枪的兴趣就更加浓厚了。向伟爱不释手,赏玩着手枪,说:“制作工艺还不错,材料也不错,哪来的?”
“到佳木斯演出时,一个朋友替我买的。”
“多少钱?”
“七百五。”
“不贵。”向伟和林灵异口同声。丁岚不解地说:“还不贵呀,就那么一个铁块,快顶我三个月工资了都。”
说话间,传来开门声。肖严飞快地拿回手枪,小心地放进口袋。进来的是小萍。她代表林母进来请大家留下一起吃晚饭。丁岚忙站起身,坚持要走。她不太喜欢跟生人接触,这家人除了林灵,她之前谁都不认识。向伟也谢绝了小萍的挽留,他解释说:“今天,老肖专门去我单位找的我,晚饭他请客,我们有事要商量。”“真的吗?四哥?”小萍问肖严。肖严说:“真的,他可以帮我们单位进材料,比市价便宜将近一半。”
“想不到,六哥还有这个本事呀,靠谱吗?”
“当然了。”向伟拍着胸脯说,“你六哥的本事还多着呢,哪天好好跟你讲讲啊。”“好吧,那就不耽误你们谈大事了。”小萍不为以然地说。对待自己的老朋友,林灵一向顺其自然,从来不勉强,也从来不客套。林灵也没有勉强丁岚。他只是对肖严的行为不太理解,别人管材料采购都可以拿好处、挣回扣,肖严不但一分钱好处不要,为了给单位进材料为单位省钱却还要从自己的腰包里掏钱。
朋友们走后不到二十分钟,家里的晚饭做好了。小萍不让林灵下床,把食物端到床边的小桌子上。这个小桌子是平常朋友们打牌或者下棋的地方,可以宽松地放下四个盘子和两个碗。小萍身高刚好到林灵的下巴,留着黑黑的短发,皮肤不算很白,但细致而有光泽,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小萍身上最特别的是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白眼球泛着淡淡的蓝色,眼神中有几分纯真,也有几分野性,不时还会露出一股如云似雾的光景。正是这双时而纯真时而迷雾般的眼睛,吸引了许多男生,当然,林灵的朋友们也未能幸免,大雄、延安和向伟先后被深深吸引,且都一时不能自拔的样子。对此,林灵也无可奈何。
小萍知道林灵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便陪着他吃完饭。然后,给他倒了杯白开水,说:“晚上别喝茶了,影响睡觉,你得好好睡觉,才能恢复得快。”“我看你有点像个护士。”林灵示意表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依我看,如果你复读太辛苦,干脆报考卫校得了。”
“我也有此意,可你老姑夫不同意,说那卫校名声不好,好姑娘进去也学坏了。”
“你还用学吗?”
“你啥意思?照你的意思,我不是个好姑娘呗!”小萍撅起小嘴不满地说,“哪有你这么说妹妹的。”林灵笑了,说:“冤枉你了吗?谁像你似的,这么小的年龄就这么随便。”
“我跟谁随便了?都怪你那帮狐朋狗友!”
“你这么说,我会生气的。”
“你刚才那么说我,我也会生气的。”小萍撒娇说,“你看,我跟你随便过吗?”“怎么能扯到我呢?没大没小的。”林灵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并未真的生气。小萍呵呵地笑了两声,望着表哥,说:“小时候,你经常抱着我玩,现在好多年没抱过我了吧?”
“干嘛?犯花痴呀?”
“什么花痴呀,港台录像看多了吧你?很多时候,明明是你们想得太多了。”小萍直视着表哥,又露出了她那特有的如云似雾的眼神,然后叹了口气,说,“我发现,你有时候挺虚伪,只是你自己可能没有察觉,或者是你自己不愿承认。”“是吗?”林灵感到惊讶,他反思着,下意识地掏出一颗香烟点燃。
小萍挥手煽开林灵吐出的烟雾,皱着眉头说:“又抽烟,让你戒烟,你也不听,我妈就因为我爸抽烟老跟他吵架。”
“他们还闹离婚吗?”
“这几天又好些了,肯定好景长不了,从我记事儿开始,他们一直这样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我爸自从当上了商业局副局长,脾气见涨,有时候还砸东西。你们老林家的人更狠,我那老妈急眼了,什么都敢砸,上次吵架把电视都给摔坏了,这回好了,谁也不用看了。”小萍叹了口气,“我走进那个家,只要一看到他俩在一起,就紧张,我不知道何时何地,他们之间就会因为一件琐事突然吵起来,然后两个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大爆发,这种日子有时真是让人绝望。”“别太难过,也许慢慢会好起来。”林灵忙安慰表妹。小萍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了,实在不行,我就打算放弃高考了,我要出去上班,早一点离开那个家。”
林灵不想表妹难过,为了转移话题,问她:“延安还经常去找你吗?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他一天到晚闲得难受,拿我消遣呗。”
“也不见得吧,他对你那么好,事事都让着你。”
“那叫做从奴隶到将军,一旦追到手了,就该我让着他了,我知道,如果我认真,我就输了,而且一定会输得很惨。”
“德行,一副情场高手的样子。”
“你德行好呀,二十五六了才第一次谈对象,还不好意思跟家里人说。”小萍怪声怪气,话里有话。林灵说:“我明白了,指定是向伟跟你说过我和丁岚的事,你又跟我妈说了,我说我妈刚才对丁岚像查户口似的。”
“丁岚姐人漂亮,身材好,气质不俗,干部家庭,门当户对,应该全部符合你的标准了,你打算跟丁岚姐结婚吗?”
“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我这个人俗不可耐呀!”林灵瞪起眼睛说。小萍笑了,心情渐渐好起来。林灵说:“我的观点是,一个人到什么年龄就要完成什么阶段的任务,该结婚的时候结婚,该生孩子的时候生孩子,这才是正常的人生。”
“你这话说的倒也没啥错,可我总觉得为结婚而找对象,为了生孩子而结婚,目的性也太强了,那把爱情放在哪呀?”
“爱情也得要啊,每个人对爱情的理解和感受是不一样的。”
“我不这么认为,能理解的都不能算是爱情。”
“你说的是激情,跟爱情不是一回事儿。”
“好吧,败给你了。”小萍毕竟年龄小,阅历浅,话题无法再深入下去,她认输了。林灵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的朋友当中,你真有喜欢的,就认真地谈一个,过两年就结婚吧,别再这样了,把他们一个个地都给整疯了。”
“这不赖我,都是他们自己一厢情愿,我什么也没干。”
“还想抵赖,对大雄你什么也没干吗?从你们分手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甚至连我的家门都没再登过。”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他怕遇到你尴尬呗,再说了,你是我的妹妹,能一点关系没有么。”林灵总想说服别人的性格又体现出来了,他语重心长地说,“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完全独立的,很多选择和行为都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别人,所以做人不能太任性了,这是我这几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和体会。”
“听着像我爸似的。”
“我希望你听着像是来自朋友似的,兄长似的感悟和提醒。”
“好吧,我又败给你了。”小萍说,“既然,你让我认真地谈一个,我就得做出选择,你跟我说说你那些朋友们的过去吧。”
“你得有个重点呀。”
“重点就是向伟和延安吧。”小萍说,“听向伟说过,延安上学时候可坏了。”
“举例说明。”
“我让你举例说明。”这对兄妹在一起时,小萍的绝招就是撒娇。于是,林灵开始回忆,他回想起一件事:“上中学的时候,我和延安是同班同学,我喜欢物理和化学,延安更喜欢语文和英语,英语成绩占高考总分少,所以他吃了不少的亏,有点跑题哈?这家伙写一手好字,还能模仿别人的笔迹,能以假乱真。班里有个叫涂丽丽的女生,模样漂亮、唱歌好听,挺拉风的。涂丽丽当时在暗恋何晓刚。有一次,延安模仿何晓刚的笔迹给女同学涂丽丽写情书。涂丽丽信以为真,就给何晓刚回了一封热情扬溢的情书,何晓刚收到信后拿给我和延安看,延安在自习课上公开地念给同学们听。结果,这件事让班主任知道了,在班会上不点名地批评涂丽丽,会下又多次找涂丽丽谈话。一时间,涂丽丽成了焦点人物,被议论得抬不起头来,后来,涂丽丽只好转到二中去了。”
“真缺德!”
“谁缺德?”
“都缺德呗。”小萍转而说,“算了,不说他的坏了,说说他好的一面,他有什么优点?”“你曾给大雄列了六大缺点,我能给延安列出个六大优点。”林灵伸出手指边数着边说,“一性格开朗,二多才多艺,三为人仗义,四心地善良……”
“慢!他还心地善良呢,上中学时那么坏。”
“那时候小,做事不计后果,那只能算是恶作剧,不能叫坏。”
“行,这算一个,你接着凑。”
“五嘛聪明,他脑子快,主意多。”
“还有吗?”
“让我再想想。”林灵努力地想了想,“反正有一条可以确定,他对你的态度真的跟其它的女孩子不一样,你是我妹妹,我肯定不会骗你。”小萍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拿向伟和他比,向伟更靠谱点,你不觉得吗?”“这个……”林灵说,“我从没对比过,你还真把我难住了。”“你刚才说的那五个优点,向伟也基本上具备。”小萍认真地说,“多才多艺这方面,向伟显得差一点,但向伟会摄影,而且他很有商业头脑,这个才比延安那一大堆才都实用。”
“这要看你的价值取向,看你欣赏的是什么,或者说你看重的是什么,当然,我觉得最关键的还是你所说的爱情。”
“说着、说着,你这话又绕回来了,又扯到爱情上了。”小萍悠悠地说,“爱情是个奇怪的玩意儿,我谈了好几个对象,反倒更不明白什么算是爱情了,甚至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人为啥非得找个对象呢。”
听着小萍的这番话,林灵不自觉地联想到了丁岚和雨静,这令他自己感到有些困惑,他陷入沉思。小萍有些迷茫,情绪又低落下来,她起身说:“我再给你倒点水,你早点睡吧。”“别心烦,回头我找个机会跟他俩都聊聊,看看他俩到底谁对你更真心。”林灵想再让表妹开心起来,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小萍打开房门即将离开之时,他突然说:“有句话我想必须跟你说,你说我虚伪,我不否定,但有一句古话你听说过吗?”
小萍侧身看着林灵,等着下文。林灵接着说:“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我的信条,也送给你。”“真够酸的,你知道吗?你这个时候就像一个书呆子。”小萍似笑非笑地看了表哥一眼,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