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魔
“地球上。”长指转动着手中的苹果,于嗅闻间淡而无味地回应。
“你这人真不是一般的闷!你家儿歌到底是怎么受得了你的?呃?”提到孟子谣名字时,对方至少将音量提高了二、三十个分贝,“一点好奇心都没有!我和伊伊在威尼斯,贡多拉上!”
被点名道姓的当事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什么端倪。
“喔。”朝她摇摇头,示意没有特别的事,他又随口应了句,终于在再度嗅闻苹果特有清香后,忍不住咬上一口,随即朝她赞道:“很脆很甜。”
“你家儿歌削果给你吃?就算是毒苹果你也说又脆又甜的了!还用吃吗你?!”
而没听清向心调侃的孟子谣则朝秦观宇以慢速的唇语说:“替我向他们问好”。
“你管我!”秦观宇边朝电话那头叫道,边朝她点点头。“儿歌让我替她向你们问好!”
“怎么不是‘你们’向我们问好吗?”电话那头的向心不忘任何一次调侃好友的机会。
“替我们多谢她!” 向心话音落下紧接便是谷寻伊柔美的声音,显然已经拿到了发言权。“秦观?看来你已经好很多了。”
“向心那家伙肯定也是生龙活虎的。”
“我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手、脚骨折。”谷寻伊笑着继续道:“帮我问问子谣,喜欢面具、Triangle还有玻璃制品吗?我们预备每种都挑一份送给她。”
“好。”秦观宇应着,抬眼看向身旁的娇小,“他们挑了几份礼物送给你,有面具、Triangle还有玻璃制品。”
“太贵了,不用了,我只想要一些他们沿途拍的风景照。”孟子谣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而且我还没想好送什么结婚礼物给他们呢!”
他却朝她晃晃食指,朝电话那头的谷寻伊回应道:“儿歌说多谢你们!她很喜欢!”
“好,我们到圣马克方场了,再联络你们,bye。”
“好,bye,玩得开心!”挂上电话的同时秦观宇继续咬向手中苹果,抱怨道:“向心这家伙,结了婚后更罗嗦了。”
“他们到威尼斯了?威尼斯哎!”孟子谣却自顾自地陶醉于幻想之中:“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幸在她下沉入海前好好游览一遍,如果刚好能赶上狂欢节就更棒了!”
“你很喜欢威尼斯?”他缓下嚼咬苹果,关注、倾听着眼前那个耀眼夺目远胜户外朝阳的身影。
“嗯!”她用力点点头,伸出一双柔荑盘点着自己的梦想之地:“一年一度的维也纳金色大厅新年音乐会、哥本哈根朗厄里尼港入口的美人鱼铜像;听说丹麦会将铜像真品送去上海展览!可惜我没钱去世博会,不然就可以看到她了;还有巴黎西南郊外的凡尔赛宫,如果在那里闲逛,说不定能看到奥斯卡和安德烈的身影;当然不能忘了伦敦贝克街221号B,参观歇洛克?福尔摩斯博物馆!”
“看来你经常幻想自己背着背包环游世界。”他左手枕着后脑,欣赏着眼前俏颜那仿佛不是在向往与幻想,而是品味和回忆的陶醉神情。
“对啊!最好再背个相机和手提,这样就可以游到哪,写到哪;反正有网络这个伟大的发明,到哪里都可以投稿,然后继续拿稿费环游地球!多棒啊!”
“总有一天,你肯定会实现你的梦想的。”他语气笃定得仿佛不是占卜者、预言家,而是已经看过未来的时间旅行者。
“谁知道呢。”她却浅笑地随手拈过一小串火红晶莹的樱桃凝视,神色逐渐因伤感而黯然。
又是因为想起他了吧……
略低垂眼帘,再抬眼看向她时,问:“还记得那次我胃穿孔,你送我去医院时,我怎么样都不愿意坐副驾的位置吗?”
“……怎么会忘记,” 因此而惊从回忆中转身,葱指拈着樱桃悬于菱唇上方,仰头像小动物一样将之咬进嘴里,咀嚼间,眼眉中流露出的怀念更似因为品味那些仍然鲜明的记忆,“你那时夸张得让我以为那个副驾位置被诅咒一样。”
“……的确是诅咒”,他扭头望向窗外远处某栋大厦呈黑色的窗户,一如入室阳光所无法驱散的俊逸五官间的阴霾。“不过被诅咒的不是位置……而是我。”
“你?” 忆起当时他苍白面庞上的恐惧神情,她凑近他,素手轻搭于宽肩,轻声关切道:“那,你……没有去看心理医生?”
回首看向她,露出轻松且阳光的微笑,回答道:“当然,所以我能考上驾照。”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次经历?如果是我,恐怕连车都再也无法面对。
抿唇浅笑作为回应,随手取过果盘中的一个果送至唇边,张口就想咬去,谁知却被大掌握住自己那只手,并轻易取走手中的果。回过神定睛看去时,却见他一手将那个棕色的猕猴桃放在一个水晶小碟子内,并拿过水果刀将果切成几片,然后抽出两张面纸连同小碟子一同递给自己。
还在错愕间,就听闻饱满低沉的嗓音缓缓道:“那晚,天一直在电闪雷鸣,却没有下雨。宽阔华丽别墅里的气氛远比屋外更沉闷压抑,山雨欲来风满楼……”。
“呃?”她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视线投向窗外远处住宅楼黑暗窗户的秦观宇的面庞,即使迎着阳光,俊逸卓绝的五官却仍仿佛仍为黑暗笼罩,是阴霾的;即使浓眉舒展,唇线保持一贯的弧线,整个人仍凝着忧郁与伤感。
是因为眼眸吗?即使神色没有明显变化,仍觉得他是忧郁悲伤的,是因为那双深邃无底的黑眸吧。像他一样……
正自顾自乱想时,耳畔又传来他仿佛被噤声多年之后再次发声的嗓音——沙哑、低沉。“……那天,刚好是周末,我从寄宿学校回到家,吃完晚饭后就回自己房间玩电脑。虽然晚饭时我就已经察觉到爸和她的气氛、神色不对劲,但我也早已习惯他们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相敬如宾,意味着从不吵架,便连说话的音量都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持在同一数值,甚至连那晚也是。”
看见电脑屏幕再度显示‘GAME OVER’的字样,秦观宇松了一口气,回首看向自己身后——父母房间方向,好一会,还是决定起身轻轻开门探头出走廊,注意别墅内的动静。
许久,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安静地从房中独自走出,而他亦随即轻呼:‘爸?’
闻声微微一愣,抬眼间视线重新聚焦处见是爱子,秦曦程强将眼镜后紧拧的眉头略微舒展,扯动唇角,上前抚向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的爱子脑门。‘小宇不是很喜欢吃糖画吗?爸刚刚知道哪里有卖,爸现在就去买给你。’
‘不用了,爸。’隐隐察觉到父母之间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他皱着浓眉,劝阻着父亲的计划。‘这么晚了,而且外面在打雷,随时可能会下大雨的。’
‘没事。’秦曦程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拍拍他的肩膀。‘爸很快就回来。’
‘爸!’赶忙加快脚步下楼追上对方,‘那我和你一起去!’
‘……那好吧。’跨步于台阶上回首看向爱子的秦曦程,点了点头。
紧密雨水完全无视汽车迎风玻璃上不断挥手喊停的雨刷,恶作剧地落于已因夜幕而看不清前方视线的窗玻璃上。
秦曦程默然地注视雨夜里的前方,扭头看了好一会身旁副驾驶位上的儿子,才开口哑声道:‘小宇,爸会和你妈妈离婚。’
少年眉峰微揪,微启唇瓣,缓缓问:‘爸,你真的决定……’。
秦曦程喃喃自语道:‘我曾经以为我是在拯救她、保护她;但其实,我只是在慢慢毁灭她而已。能拯救、保护她的,只有他而已——从来都只有他。’扭头再度将视线投向前方滂沱大雨中隐约可见的来往车灯,缓缓道:‘小宇,你要记住:要是你想让一个你很在乎的人幸福快乐,就要去努力让她获得——去帮她抉择、争取,哪怕在那之前她必定要经受一点痛苦,也一定要狠下心替她选择。’
‘爸?’少年似懂非懂地看向父亲,对上那双与自己一样的黑眸,却还未待他读出其中深藏的情绪,扭头间眼线所及乃是一片刺眼的汽车远光灯和震耳欲聋的剧烈撞击声。
环抱自己双臂缩成团倒于床上如筛糠般不停地颤抖的秦观宇,饱满额头上蒙着一层汗珠,紧拧成线的浓眉下双眸紧闭,原本润软的唇瓣此时苍白干涸,同样身躯的抖动而令人无法分清是抖动又或是低喃,只闻牙床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直至一种沁透心间的温暖突然由冰凉的拳头传入体内,令几近凝结的血液逐渐消融流动,流动全身。好一会,他才渐渐睁开无力的双眸,逐渐清晰的视线内出现一双充满关切同时传递力量的清澈水眸,更听闻温软关切的嗓音轻唤道:“秦观?秦观?”
“呼,呼,呼……”,仿佛沉溺于水中几乎窒息,命悬一线时获救浮出水面重获生机般重重地呼吸许久,他扯出一个短暂的浅笑,安慰道:“儿,儿歌……我……我没事。”
将他扶起靠于床屏上,拉高被子裹好身体,又倒过一杯热水让一双大掌握住取暖。“喝杯热水暖暖身体,你的身体很冷。”
努力稳住不断颤抖的手,将水送至唇边喝了两口,然后将剩余的大半杯热水于双手间来回搓动取暖,偷眼瞥向她,窥探寻找着是否有失望或鄙夷出现于她的神色间,又喝了一口热水,这才鼓起勇气试探地轻问:“……让你看到我失态了。”
孟子谣闻言微微一愣,旋即不以为然地拍拍他的手背,眨眼吐吐舌头,笑道:“你也不止一次看过我失态啊。算打平好了!”
难怪对于你父亲的逝世,你会如此悲痛更为此而内疚,那次还非拉我陪你去买糖画……
他放宽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勾起唇角,朝她点点头。
还好,我的身边还有你……
“我突然想看《猫和老鼠》,之前在公车上没看过瘾。有兴趣吗?”她忽而对他做了个怪脸,模仿沉厚的男声说:“Tom and Jerry!”
旋即“噗嗤”笑出声,于呼吸的同时他更有灵魂重回身体的感觉,点头重新漾开春暖花开的笑容。“好。”
“我就知道4岁小孩会喜欢!”欢呼雀跃地鼓掌,然后眨眨眼,起身取过他的手提电脑开始上网搜索。
原本拢于自己手背上的温暖于霎那间随倩影转身而散去,心底间的小小失落在视线追随娇小的举动中才渐渐获得些许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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