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收住表情,指着我的衣服:“你的衣服。。。”
我低头看了下,是刚才他从后面托住我时弄褶了,我快速整理了一下,抬头道谢:“刚才谢谢你,不然今天少不了要挂点彩。”说完这句就有点后悔了,表象已经尽量端庄了,措辞还没来得及挽回。
“不客气。”他说完话,在时空静止的数秒里,他转了脚下朝向,我从痴痴中回神,稳住嘴角笑着伸手:“你好,我叫宣宣。”
陈塘略有迟疑,终究还是握了我的手:“陈塘。”
陈塘,陈塘。
我这小半辈子走过来,第一次这么样笑在同一个频道上,没有起伏,如此专业。
陈塘看看我,看看画:“你好像很喜欢这幅画。”
回过神来,我随着他视线转到画上:“不确定是不是我主观意识太强烈,你看地面上的家禽,模糊化一些是不是有点像女主人的倒影?”
陈塘微微倾斜身体,脸孔凑近了画幅细细打量。他真的太好看,宽额头,高鼻梁,薄嘴唇,面庞一尘不染。有人说漫画与影视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角色的扮演,编剧可以无情描写心中幻想的主角有多么的无暇,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此刻我面前的陈塘,所有的漫画角色都为之羞愧,再多的星星点缀,再多的口水衬托都不如眼前的他来的真实和震撼。
“好像是这样。”陈塘收回身体对我笑道:“宣小姐洞察力非常敏锐。”
接下来委婉谦虚场子就凉了,要是突然掀家底往前追溯三年,也太过唐突。
从上海的一面之缘说到命里注定?
“我听说,绿色瞳孔会比其他颜色的瞳孔有更大的分辨率。”
陈塘跟着眨眼,好像在感受着自己瞳孔的分辨路:“第一次听说。”
当然第一次听说了,我胡扯的。
“这是坊间俗话,没有科学依据的。”
“坊间?”陈塘单单把这个词语提出来。我捉摸着他是想确定地点,还点头恩了一声,见他还是一脸不解,才恍然大悟他是没听懂这个词。
“就是民间,无产阶级,相对于高楼大厦来说,更普遍存在于农屋瓦舍。”我觉得我好想越说越难理解了,陈塘这时候却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千篇一律的规制化上层阶级可酝酿不出这么有信念的言传。”本来是我无心吐槽的一句自言自语,陈塘却似乎十分在意,他及时表态:“其实我相信一个民族的文化多数传承民间,阶级的出现给本来无价格的价值定义了一些多数人能接受的艺术存在形式,阶级之分也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社会状态,这也算是一种新的价值形式,对吗?”
他这是看出我仇富了,还是和我讨论艺术呢?
“在矛盾的社会中产生的任何新的形式都是矛盾的,即便艺术或者价值被重新定义了,这也改变不了定义它们的人是片面的。”
“旁观者当然可以保持自己的看法。”
“可旁观者的看法从来都不被自由提倡,一旦一部分人首先登上了掌舵位,就会形成抱团势力,控制风向。在这种走向里首先索取利益或者发表个人喜好,从而汇小流成河海。”
“可是很多人不分阶级还是抱有主观意识的。”
“追求艺术无价格,无境界,不分国界不分人种,不仅是艺术这种无标准的一类,包括人权,人性,婚姻,意识形态等等。本心的主观意识,放在现在,怕是要被不少有色眼镜当成是附庸风雅吧。”
陈塘脸上十分小心翼翼,用中文和我探讨如此深奥的物质与理想,想必也为难他了。
陈塘突然警惕起来:“你是商报的人?”
“我是外大的。”
陈塘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我太警惕了。”
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你难道是明星吗?”
陈塘没开口,警惕劲儿还没过去,简单摇了摇头。
刚擦的唇枪舌战是不是有点令现在的气氛尴尬了。。。
“但是我很欣赏你思考问题的方式。”
“咱们算是互抒己见,文化交流了。”
陈塘身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虽未开口,一连串的动作和神情都在说要借一步说话。我不确定他的借一步是稍后再会还是就此别过。看着他走开两步,我保持徘徊原地,佯装看画,余光看人。
陈塘人在厅内,言语声调虽然听得清楚,但是全程英文,隐约是没太懂。此时曲康来电,我走开两步接听。
“你们差不多了吧,提早过来还能帮我妈打个下手。”
“你这心态,家里估计没多少上门的亲友了哦”
“那人家的画作,你是看懂了几幅呀?”曲康嘎嘣一声,咬着什么清脆的声音。
“帝姬说了,我们主要是来看看懂画的人。”
曲康面部在电话那端做着什么样的表情,约莫猜得到,咀嚼声又传来:“我去接你们吧。”
“不是三条街么,自己过去就行了。”
“那,雅昌花园七号楼A座,到了给我电话,仔细让夏歌儿走前头,你可千万别带路。”
“懂。”
和曲康闲话一会儿,收了线急转身,餐厅的背影从展厅边角隐没,我追过拐角,见他在走道中与一职业装女子合流,相互说着什么并肩出门。
我想,那时候的我不具备足够的勇气将我与陈塘的命运完全绑在一起。面对一个消失的背影,我姑且开始期待缘分的眷顾。
临近十一点,几个人同步出了大楼,温帝姬和姚婷娜各自奔约。夏歌儿带路,刚转过一条街,她接了戴泽的电话后一脸抱歉的看着我:“戴泽回来了。”
她指着前面一条街:“往前走到第二个岔路口拐个弯就到了,褚河路上,很好找的。”说罢拦了辆的士走了。
按照夏歌儿说的方向,途径一超市买了点水果,门口环境太过相似,竟然走上了回头路。我拍着脑袋问了路人褚河路怎么走,热心人倒是也给我指引了,可是照着他的指引,走了二十分钟也终究没见到路边有雅昌花园的标记,反而好像又回到了世纪酒店的楼下。
我放弃独自挣扎,拿出电话正要拨给曲康,身旁突然有车停下来。我走在路边时常会幻想有一超豪华的私家车能够在我脚边停下,一对中年夫妻揣着满怀的金银珠宝告诉我,其实我是他们多年前不得不抛弃的孩子,如今生活好了,想要接我回去接收家族生意。。。如今车上虽不是幻想的那样却远胜那般,陈塘从主驾驶的位置上勾着脑袋看路边的我:“宣宣?”
受宠若惊的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直愣愣的看着他。
“你不是很早就离开了。”
我左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对这一带不太熟。”
陈塘看了下表,然后对上我:“你去哪里,我送你。”
“我去的地方很近的,大约就耽误三五分钟。。。”我小心翼翼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下来双手环着大包水果,眼神有点无处安放。
“你去什么地方?”
我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回想曲康说过的地址:“雅昌花园七号楼。”
“能帮我关一下车门吗。”
我扭头看陈塘手边,车门已经关了,捕捉到他凝视我身后的眼神,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上车没关车门。尴尬被我一笑带过,可是关了车门,他还没挂挡,轻声提醒我:“安全带。”
尴尬再次被我一笑带过。系上安全带之后,我开始慢慢找回理智。
坐在陈塘的身边,好像十七岁的夏天在东河的岸边的光景都回来了,这树荫下的斑斑点点是对我三年没陈塘身边的弥补。缘分仍旧美好,在我更加鲜艳的年纪遇到这么魅力的少年。
车入主流,陈塘说单手比划着我们现在的定位:“雅昌花园在褚河北路,我们现在在褚河南路,掉个头五分钟就到。北京街区有些复杂的,你刚来会不好找。”
“两年也算是刚来吗?”
陈塘张眉又看我:“我以为你是上海外大。”
“去上海是见朋友。。。”我这话说的似乎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趁着话音未落赶紧补了一个重音“老朋友”
“北京外大的图书馆非常漂亮,特别是迎春花开在一楼后窗。”
我调整了下坐姿,转向陈塘的方向:“你知道我们图书馆?”
“偶尔会去,学习气氛很好。”
“外大的在册图书,在北京城也是出了名的齐全。”
陈塘跟着点头:“我们有不少的同事都曾去那里找过辅助资料,只是规定不允许外借。”
“我有外借资格,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借书,而且图书馆我很熟,一厅三层书籍分类我都很清楚,你和同事通常会用到什么类别的书籍?”
“我们是建筑行业,大多时候会找一些启发灵感的专业书,偶尔也会看一些有兴趣的其他书。”
“那你的课外书是什么?”
陈塘略带回忆的眉毛:“我中文不是很好,还在努力学习。”
“中文学习的初稿在一号厅,国学片区东北角第二排书架。既然你是自己看书,至少说明基础还是不错的哦?”
“我是法籍,家人之间交流都是中文。”
“看得出来。”还能用中文讨论资产阶级和艺术价值,能坏到哪里。
转过路口,雅昌花园的字样清晰可见,行到小区门前,车子没有横着停下,陈塘取卡开进了小区。伸着脖子观察楼栋号一边问我:“七号楼对吧?”
“嗯,七号楼。”陈塘专注寻找一样东西的时候,似乎能控制身边的气场。
饶了几道弯,停在七号楼下。习惯了出租车,下车前本能翻了一遍钱包,稍加思考几乎吓住了陈塘,他很会接话:“今天忘记打表,可能要便宜这位客人了。”
我拍拍脑门:“谢谢你,作为报答,以后我帮你占图书馆的位置。”
“这个时候,花该谢了吧。”
“枯山水画也很好看的,再不然。。。我可以请你吃饭。”
“好。”陈塘边笑边答,敷衍的应着。
殊不知我是动了真感情:“北京外大二年级中文系二班的宣宣,女生寝室十九栋三零六室,如假包换。”
陈塘预料之外的表情“如假包换?”
“赌你以身相许敢不敢?”可能是气氛太好一致口无遮拦,不等陈塘回答,我连连咳嗽两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隔着车窗再次道谢。
陈塘微微点头,发动车离开,我突然意识到手里还提着水果,又赶紧往回追了两步。陈塘也是猛然刹车,一脸吃惊的放下车窗。
我递给他一个苹果:“今天是中秋节,祝你节日快乐。”
这份额外的感动陈塘似乎一时间整理不过来,他接过苹果拿在手里愣了好一会儿。
“你知道中秋节吗?”
“知道。。。”陈塘跟我点头笑了,只是这一笑似乎与之前的所有笑意都不太一样。
我上楼敲门,解释了夏歌儿突然没能来的原因:“她让我转达对叔叔阿姨的歉意,以后有时间一定再来拜访。”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曲康爸妈,但是和我想象中一样亲切,一个劲儿的夸我漂亮,秀气,我心中暗喜,幸好夏歌儿没来,不然这脸蛋上的风光就被抢没了。
饭桌上二老一个劲儿给我夹菜,说以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想吃家常菜了就过来。也频繁说起曲康在学校多亏我照顾,这男孩子长大了,就该反过来照顾女孩子了。与他们闲谈甚欢,我也谦虚了好几把:“我以前学习不好,多亏曲康不嫌我笨,如果不是他帮我补习,我可能就没机会到北京上学了。”
曲母不以为然:“那是年纪小,淘气了些,阿姨可不相信你是个傻姑娘,你看现在讨人喜欢。”
这可是比亲妈对我还要认同。
临走时,曲妈妈给我准备了两盒月饼和一包零食:“月饼是自家做的,带回去给同学尝尝,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做些让曲康给你带过去。”
平时敲诈曲康就够多的了,曲妈妈这么一下子,我竟然都有些心虚了。
曲康拎着一包零食送我下楼,拿肩膀撞我:“上我们家来,又不是见公婆,还化妆了?”
我摸了摸脸转头捧脸笑道:“是不是发现我美出了新高度?”
“海平线?”
拳头刚握成形,看到他满手的零食装袋,又心软了。
曲康和我一起回的学校,说是宿舍有聚会,出了小区的门打车一直到寝室门口。
“听说青年路的楼盘贼贵,你们家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在这里买房子呀?”
“你不一直叫我富二代么。”
“那也仅限于我们县城,你们家在县中心买块地皮盖别墅我是不会觉得奇怪,可这里是北京啊,我想想,要是我们家在北京买房子的话,前提是得把宣染卖了。”
“你弟弟比你值钱吗?”
“我可是无价之宝——回了。”我大手一挥,昂首挺胸的回寝室。
和夏歌儿前后脚进门,她拆了零食包裹,咬了一口月饼连连称赞:“好吃,曲康送的?”
“曲妈妈给的——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晚上不准备和戴泽一起看月亮吗?”
“我这不是回来和你看月亮了么。”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月亮估计是看不见了。”
夏歌儿跑到阳台看了看渐变的天,回头来专注的看着我:“曲康送你回来的?”
“一起回的。”
“那,曲康今天夸你漂亮了吗?”
“不仅是曲康,全家都夸了,毕竟主体是漂亮的。”
“不对呀!”夏歌儿大呼一声,“给门票、吃便饭、见家长、送回校,这程序一连贯的有些吓人呢——还是在中秋节,他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夏歌儿的反映有点激烈,被突然说起这种事情,我有些手足无措,但绯闻对象是曲康的话,我瞬间找回清白:“你抽什么风呢。”
夏歌儿坐到我的床沿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以前像个男孩子,曲康当然愿意追随你做小弟,可如今也出落成姑娘家了,再加上曲康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是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巧劲儿,喜欢你也不是不可能。”
我抬起来的一巴掌慢慢放下:“我总算是听明白你意思了,但是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曲康和我,就好像在说你和艺林,可能吗?”
夏歌儿一脸嫌弃仇视我:“千万别,戴泽还在我心尖尖呢——让他听到了不好。”
我重复着夏歌儿的话:“还心尖尖——别一下子把人扎出个窟窿来。”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