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仍旧是艺林做饭,这一回是中西合璧,豆浆油条,牛奶面包,甚至还有细煲的小米粥。
饭桌上,大家围成一个圈坐着,依照各自惯有的姿势吃喝,我和夏歌儿纷纷双腿盘着,艺林的四肢几乎完全不在一个二维体系里面,曲康这会儿一板一眼的劲儿和绍辅这个老江湖竟有八分相似了。
夏歌儿抓了一把面包,甩了两片在我面前:“艺林一听说你贫血,瞧这费心给你准备的。”
“也就这时候才有点长辈的样子。”
艺林也白我:“这大早上的,我忙活一个多小时,就换来这一句像样的长辈,终究是不值得呀。”
“要不我这里给您磕个头拜个年?”
“还是算了吧。”
曲康认真掂量了面包和油条,最终决定放下面包片,将油条劈开对半,丢一半给了我,继而悠然自得,万般轻松地问我:“老大,你对陈塘怎么看?”
一口面食卡在嗓子眼,我咽了几口没咽下去,对面绍辅推了一杯水给我,我仰头喝下那一杯水,才发现周遭这整齐划一的期待眼神。
躲不掉的,就硬着头皮说几句吧:“既然如此,我就简单说几句。咳咳,陈塘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是我人生重中之重,也就和你们一块儿待着的这两天,好像才不是那么回事儿。”
夏歌儿笑开了花儿:“真的吗?”
我端起豆浆来喝一大口,压压惊。
曲康问:“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这小子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揭我伤疤,我慢慢放下手,在曲康后腰上用力捏一把。
“因为他选择了与我无关的人生,甚至躲得远远的。很久没见面,两个国度被过成了两个世界,我在人间,他在天堂,我过得很好,也盼望他都能好。”
单单是这么说说,仿佛就能说出心中的一股酸楚。
饭后夏歌儿冲了咖啡,我端了一杯倒餐厅阳台,绍辅随后走近:“以后早饭多吃点,难得艺林厨艺这么好。”
我转过身来,突然想和绍辅聊聊陈塘:“你没见过陈塘吧,法籍华裔虚长我八岁,他本来是一个盖房子的文案,也任职过外大的讲师,因为长得好看整天被女同学惦记着。。。如果早几年,你或许还有机会认识他。”
“我的态度和夏歌儿是一样的,我们都希望你留在上海。”
我嘀咕:“看来你们背地里是把我的八卦都对接透了。”
“换个环境会好一点。”
我笑笑:“你们越是这样说,就越显得我像个不明事理的小孩子,我们几个,按年龄分明是曲康最小,按心态又是夏歌儿一直未成年,怎么突然就数到我了。”
“可能你真的是吧,在执着上。”
“我再执着,也能过的很好。”
“可事实并非如此。”
“因人而异,各取所需?”
绍辅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笑了。
步入工作时间,绍辅先行一步。北京公司来了电话,曲康也要回去办手续,我也就着手收拾行李准备同去了,夏歌儿几乎是一把扑倒我了:“你待着别动,我送曲康到机场,人家是正经工作上的事情,你闲人一个来回浪费飞机票干嘛呀。”
我一个人在这大房子里坐立不安,屋外寒风凛冽,思绪无处安放,就像是脱了壳的灵魂在原地徘徊,分明知道不能止步,却又不知道该迈向哪里。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雨滴不大却被疾风重摔在玻璃窗上,这随波逐流的无奈劲儿,似乎像极了我。我觉得我是有一番作为的天之骄子,可偏偏至今一事无成,我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也一定不只是说说而已。眼看秋冬交替,我第一次希望时间可以慢点走,连同我的碌碌人生也放慢些。
从客厅到厨房,从卧室到卫生间,由安静变得焦躁,直到找到楼顶上的的一扇小窗才平静下来。我开了一条窗缝,室外的温度拥进来,仿佛整个冬天都拥进来了。
坐了一会,也不知道艺林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的突然出现倒是吓了我一跳:“这么冷的天开窗做什么?”
“我发现你家窗户坏了,怎么都关不上。”
艺林蹲下来,随手关上窗户:“下楼吃东西吧,我带了好吃的。”
餐厅里果然是一桌子好吃的东西,焖汤,烤鸭,糖醋鱼,狮子头。
“夏歌儿回不来了,就咱俩吃。”
备好了碗筷,艺林兴冲冲说起了片场的故事,偶遇了哪个明星,发生了谁NG的笑话,导演是怎么骂人的,大腕是怎么耍大牌的等等。
“替身演员闹别扭,打起来了,你别说这演员打戏用替身,真格动起手来,一点都不逊色。”
“但是有些人是真没话说,品行好,态度好,口碑好,就像我。”
“我们下一场有吴彦祖来客串,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围观一下?”
我看他一眼笑道:“我想下午回家。”
艺林顿了顿:“回银川?”
“恩,吃完饭,你送我到机场吧。”
“年后给我带点家乡菜来。”
“谁说年后我一定来上海了?”
“邮寄也行。”
艺林送我到机场,我托他转别夏歌儿和绍辅:“咱们挑时间再聚嘛。”
艺林点了好几下头,说:“夏歌儿有想法总是直接表达,不够深思熟虑。她不是不相信你一个人能处理好,只是不愿意你经历达到圆满之前的那段坎坷。其实我赞同你去北京,但是希望你不要耽误太久,既然总会好,又何必浪费太多时间呢。”
我点头:“我会调节的。”
回到银川,隔天就下了一场大雪,四处白雪皑皑。我还在梦中,被院子里孩童的嬉闹声吵醒,好几个小朋友扎堆的玩雪,那种充满欢乐的画面就好像教科书上的插画。
宣染眨眼就八岁,有自己的朋友圈子,经常会说起一些我不认识的小朋友。谁跟他借了铅笔,谁帮他画了画,谁偷了他课桌洞里的零食,谁又在背后告他的状。。。
没能躲过的一个灾难,老妈催着我相亲:“上次你二姑姑说起的那小伙子真不错,我还悄悄见过呢,人高马大的帅呢。”
“哟喂,您知道什么叫帅啊,犹豫的时候别乱用成语好不好,我有中意的人。”
“我的闺女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结实喽,货还要比三家,况且是人。”
听这话的意思,宣夫人是知道我单身的状态了,这么婉转的规劝是给足了我面子了。
“你先别操心这个,有件事情先整理一下,我记得我户口簿上的家用名是宣灵宣,那个挺好,我想用回那个名字。”
“怎么这会儿改名字了?”
我抖肩:“本来就是热血少年嘛。”
那个冬天我如常所愿拥有了崭新的身份证,用崭新的身份证过崭新的人生。
新年后,大家互相问候一番。
夏歌儿催着我奔上海,我满口答应着,邮了些压箱底的家乡菜过去,转头直奔北京。我有崭新的身份证,曲康却有崭新的文凭证,入职就是白领,坐办公室还能随意下班的那种,说是做什么工程研究,是我不能够了解的领域。
尽管和曲康住的远,但还是有机会经常碰面。上海回来之后,他言谈间多了不少绍辅这样的字眼。
“你是被他的外表给掰弯了?!”
“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可是你这么频繁的说起一个男人,毕竟是第一次,我就好奇好奇。”
曲康邪魅一笑,低着头连同声音也一起压低了说:“看在你情商这么低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儿。你看网上最近流传的情侣眼神没?四爷看若曦的那种?”
“怎么说?”
“绍辅看你的时候,就那样。”
“你是中风了还是怎么着?”
“——从我这旁观者角度上看准没错,就是没想到你在资产阶级的海龟人士眼中这么受欢迎!”
“你可别瞎说了,我和绍辅压根不是你那肮脏思想中的关系,我们的革命情谊纯洁无暇。”
“那就,如果,如果我是对的,如果绍辅真的瞎了一只眼看上你了,怎么办?”
曲康根本就是说天书,我也懒得理他,点了牛排还跟服务员要了筷子。
“老大,说实话如今邵辅功成名就,要什么不能给你凭空拿出来,要我说这个可以考虑。”
“谁要你说了。”
“当然要我说了,你想想看啊,咱俩感情好,但我不能对你好一辈子啊”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曲康微微侧过头,满含歉意的对自己说道,“我也是要娶妻生子孝敬丈母娘的,一直对你言听计从也不是个事儿,你要是没个好着落,我也放心不下!”
“我呸,赶紧娶妻生子孝敬丈母娘去吧,可别让我耽误了你!”
“那你说说,邵辅为什么不行?”
“因为陈塘来过了,他就是我命根子,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呸!”曲康一口气又冲我吐回来了,“你恶心不恶心啊,矫情也不像是你干的事儿,多少年了还陈塘陈塘的,人转身就走,你还守着陈家贞节牌坊过上日子了,依我看从了邵辅得了,你看人家家世背景,仪表内涵,就算是童年也是和你一块过来的,知根知底儿。。。”
我转过头,把脸埋在座椅最里面闭着眼睛,任由他在耳边数落。
我这略懂皮毛的英语在北京市场逊了色,于是接受艺林的好意,给一家服装杂志社做文案,可能是我的后门走的太明显,日常里一点不受同事待见。
我对工作过分敷衍,朝九晚五,偶尔迟到杜绝加班,其余时间排队追剧,我得把身处北京的时间过满了,功德才能圆满。倪诗蓓完全沉浸在爱河,相关信息都是男朋友的点点滴滴,姚婷娜保持着和一休的婚姻关系前奏,谁都不曾预料这对没心没肺的恋人竟然能携手这漫漫四年,按照常规趋势来估计,她们俩结婚也就是两年内可预见的事情——对于预测这种事情,我真的没有天赋,和曲康这么吹嘘之后,隔天收到了温帝姬的喜帖。
毕业两年就决定步入婚姻,我们朝夕相处四年的好友终于要与一个陌生人建立一种更亲密的关系链接。我只是有了那么一点浅浅的醋意,而曲康眼中闪现了上帝视角的起伏。
我的苦涩不知从何而来,只是隐约觉得婚姻苦涩。
婚宴当天姚婷娜从美国飞回,一路匆匆妆容仍旧精美。夏歌儿在业界似乎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了,婚宴上竟然有不少人认识,她更加像个明星的与人合影拍照。为了不让她们抢温帝姬的风头,只能拽着去了新娘化妆间。温帝姬的妆容已经画好了,和伴娘一块正悠闲的坐在沙发上和用塑料管喝饮料。见我们进来连忙起身相迎:“你们来啦。”
“哇,新娘子果然是艳压群芳。”
温蒂姬摸着头纱笑。
“有我在还有谁能艳压群芳啊!”一声豪迈,姚婷娜踩着十二公分高的鞋跟扭着走过来,将手里的小包包和墨镜随手一扔,和温帝姬亲昵的行西方的见面礼礼,么么两声之后:“看在你结婚的份上,今天就让你一回!”
我们围成一圈说话,大家说说近况,姚婷娜肆无顾忌的说起西方的开放趣闻,我们也从温帝姬的口中了解了新郎官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之前疑心温帝姬被曲康伤太深,以至随便一个人都可以作为结婚对象,可男方到化妆间来拿戒指的时候,一眼瞅见——那是不得了的标致啊,姚婷娜差点跟着出去了。随后温帝姬一句话更加让我对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他是我们行长的儿子!”
“银行的那个行?”
“恩。”
夏歌儿瞠目结舌:“人的长相果然是和命运成正比的!”
婚礼仪式过后,新娘新郎挨桌的敬酒,敬到曲康跟前时两人多番客气起来,温帝姬挽着丈夫的手臂介绍曲康:“是非常好的朋友,学生时代很受他照顾。”
曲康也笑着恭喜,我们旁观者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但是无论如何面儿上要保持淡定。
宴席结束后,夏歌儿和姚婷娜双双打了最近时间的返程机票。告别中夏歌儿断断续续接到艺林两个电话,问今天是否来得及回上海,问几点的班机。夏歌儿说这就买票回了,晚上准到。一道恍悟恍如晴天霹雳打在我眼前,这俩人什么时候可以这么相安无事不斗嘴不抬杠的通电话了?!
一种羞涩的小心思一点一点在心底里萌芽。
温帝姬的婚姻是一道警示,它提醒我这也是人生的一页篇章。我曾试图把陈塘和婚姻带入我的梦境,可却怎么都进不来。忍受着领导的谄媚和同事的白眼,我愈发把生活给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