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
转眼间已是六月将尽。
赵蠡赴西陲贩茶已经一月有余,从韩平前几日反馈回来的消息得知,新制的炒茶一入市场,立刻便以压倒性的优势横扫旧茶,取得了巨大胜利。
赵蠡已经接连发回几封书信催促,令韩平等人务必加快制茶速率,赶在月底前再运送两千斤茶叶过去,并顺便托人送回了三万两白银的利润分成转交罗曼。
六月的岭南日头毒辣。
烈日炎炎下,罗曼正戴着草帽在梯田里教族人们如何插秧。
为了抢在六月底前将四百亩的梯田种上晚稻,罗曼从附近一些农人手里购买了大量的秧苗,并请他们过来帮忙插秧。
巨大的筒车将湖泊里的水一筒一筒的运到高处一座水库里,然后再分由几条渠道流往不同的田地。
农人们撅着屁股蹲在梯田里,将一棵棵绿色的秧苗插进水中。
这时节他们家里的晚稻早已种完,因此可以趁着农闲出来挣些钱以补贴家用。
平日里他们本就以此为生,手上功夫在生活的磨练下早已熟稔无比。如今在顶着烈日工作一天后,一片原本灰暗的田地,便被他们织出了美丽的绿色。
傍晚时候,农人们弯着腰在水中洗净了手脚,便都坐在田埂上歇息。
对面的梯田里,罗曼正斜挎一只竹篓,右手不时从中拿出数株秧苗,抛在水田里。
农人们坐在田埂上看着对面的情景,相互笑着摇了摇头,指着对面田里的罗曼笑道:
“小东家毕竟年少无知,像他这样将秧苗胡乱抛在水田里,如何能活的了?”
“嗨,这是人家的田地,你管他作甚,我们只做完自己手里的活,领了工钱便是,又何必去管那些闲事。”
一人漠不关心的摘下头顶的草帽,遮住脸面就地躺下,准备小憩。
一个颇有些年岁的农人听他如此说,叹了口气,用草帽慢慢扇着凉风道:
“这小东家一看啊,就是富贵人家里的孩子。他们从小就是两手不沾阳春水,只会享福,又如何能干的了我们这样的粗活儿?
不过今日我们既是受雇于人,那就自然少不了要替人分忧才是。
呵呵,走吧,都随我过去瞧瞧去,能帮人处且帮人,那也是给自己积功德。”
说着在身边两个小伙子的搀扶下吃力的站起来,领了众农人一起往对面的梯田里慢慢走去。
罗曼此时正站在梯田里哼着周杰伦的《星晴》,顺便跟着节奏往水里抛甩手中的秧苗。
他意外的发现,这首歌很有可能就是周董在抛秧的时候才找到的创作灵感。
因为这节奏,简直太特么的适合抛秧了。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小东家……”
正在唱着歌抛秧的罗曼,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喊叫。
停下歌回头看时,却见一个老农人在两名年轻人的搀扶下,快步向这边走来。
罗曼将手里秧苗放回竹篓,俯身洗净了手,蹒跚着步伐从水中走到田埂,急忙扶住老农人伸过来的手,问道:
“老人家,您喊我何事?”
老农人呵呵笑着看了一眼罗曼,而后用手指了指水中央。
“小东家,这秧苗可不是这么胡乱扔的……”
老农人正耐心说着话,身旁两个年轻人却拼命扯他的衣袖。
“哎呀,你们别拽我呀,这又不是什么看家的手艺,如何就不能教给小东家?
等小东家学会了这本事,他以后不就也会插秧了吗?那么多好的秧苗,浪费了多可惜。”
“不是,叔,你……你往那边看呀……”
老农人有些气恼的甩开他二人的手,颤抖着胡子叫道:
“我说你二人!平日里我李家大哥在家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啊?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怎么这当口上,你们就都忘了呢?
小东家不同我们,你们看他长得白白净净、清秀可人,一看就是不用劳作的富贵人,哪里又会知道我们这农活儿的难处?
他不会,我们就教教他,这又有什么……咦?”
老农人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微张着嘴巴,眯着眼睛往水田里一个劲的望去。
望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两个年轻人,鞋都顾不上脱得跳进水里,往刚才罗曼站的地方走去。
“这……这怎么可能?”
老农人俯身摸着水田里的一株秧苗,难以置信的说道。
他仔细观察了水田里的秧苗,发现这些秧苗虽然横七竖八栽种的不太规整,但无一不是根部朝下、苗心朝上,而且秧苗入土的深度无一不是控制在半寸左右,远比手插的要均匀许多。
老农人不敢相信的瞧了田埂上的罗曼一眼,见他依旧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富贵模样,而后再瞧瞧脚下的秧苗,颤抖着嘴唇问道:
“这……这是为何?小、小东家,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怎么老汉以前却从没听说过,秧苗还能这样胡乱扔着插的?
关键是……你这胡乱扔出去的秧苗,竟比我们手把手插进去的,入土还要均匀,这……这真乃天下奇闻啊!”
罗曼实在不好意思说,这是自己当初去一个农业大学交流时学到的。而且还因为学艺不精,所以根本就无法控制抛秧的间距与行距,这才导致这些秧苗被他插的乱七八糟,丝毫没有他当时所见到的那种方块阵的美感。
挖了挖脑门道:“老人家,其实……也没什么的。”
老农人表情一滞,随后有些恍然的遗憾道:
“哦,对,像这样的独门手艺,又岂能让小东家轻易就向外透露。都怪老汉多嘴,勿怪,勿怪。”
罗曼见他居然误会自己是在敝帚自珍,急忙解释:
“老人家说的是哪里话,这有什么不能透露的?
此法名叫抛秧,相比传统插秧法不仅省力,而且将来种出来的水稻也更加高产。
秧苗根系生命力很强,抛在水面上的秧苗会根据日照的天空和水下的泥地,自行向泥地潜入、固定位置。
由于抛秧入土较浅,因此不会发生人工插秧时的窝根现象,这也保证了秧苗可以在充足的日照下发根更快、结穗更多,从而大大提高了稻米的产量。”
老农人见他竟然毫无保留的将此法和盘托出,有些意外的感动道:
“小……小东家,您真的不介意将此绝活告知大家?您可知道,像您这样的本事,要是报到官府,那可是要封妻荫子的呀!”
老农人的话所言非虚,封建社会里一向重视农耕,奉行重农抑商的国策。
虽说宋朝算得上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不抑商时代,但重农的思想却是丝毫不减。国家的司农寺到各地的知州、知县,政绩考课也无不将发展农业列为重要一项。
像这种能够既省力又多产的粮食种植法,会不会封妻荫子暂且不说,得到知州知县的赏识却是一定的。
老农人知道这其中的分量,因此才对罗曼说出了上面那番话。
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老农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欣赏。
虽然他知道,以自己这样的身份,或许连去欣赏对方的资格都没有,可他还是忍不住对这个小东家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罗曼笑着摇了摇头,拉过老农人的手道:
“老人家,什么封妻荫子的,只要我愿意,这些东西对我而言实在唾手可得。
只是……呵呵,我不稀罕。”
不稀罕……
好大的口气啊……
老农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让他隐约感到,此人绝非一般的凡夫俗子可比,心下不由对他凛然相敬。
只听对面继续说道: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您家里应该也是祖祖辈辈的农人吧?”
老农人点点头,不知小东家问这话到底何意,有些疑惑的望过去。
“那像你们这样的人家,每年除去向官府纳税之外,家里所剩粮食还能有多少?”
老农人听小东家问到这些事,不禁有些伤感道:
“嗨,还能剩多少啊!每年除了丁税和田租以外,官府还要摊派各种杂税,七七八八下来,也就仅够家中妇孺果腹罢了。”
“嗯,”罗曼似有所思,“那你们可愿来我这里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