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河西驾车，终于从农村的土路里挣脱出来，驶入平坦的国道。寻无虑也被颠簸的够呛，一直在闭目养神。
“寻老叔，这个长安的姬叔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能给小侄我说说吗？”，梦河西问道。
“你听说过豫让吗？”，寻常见透过车窗，冬日田野的萧瑟景象如电影般划过。
“豫让？听着比较熟悉，但具体不清楚。”
“豫让就是春秋战国时期晋国著名的刺客，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就是他说的，《史记》上的刺客列传里有载。”
“豫让与姬叔有什么关系？”，梦河西心里有了猜想，但还是要确认下。
寻常见看了一眼梦河西道：“姬无虞就是豫让的后人，擅长暗器及刺杀，知道我带你去的原因了？怕不怕！”，说完笑了起来。
“我在河西战斗时，跟你爹并肩而行，义结金兰。尔后回到雍州省，被派到长安，就结识了去病。去病就是姬无虞的字，他自己给自己起的，非常喜欢。他年青时的梦想就是如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光宗耀祖。只是山河破碎，国家有难，我们相识后，他被我劝说，最后将一身本事都用来为国除奸。我也是当初朝不保夕，故将断剑门的剑谱传授于他，希望如果我为国捐躯了，他能将断剑门传承继续下去。也算是分寄之道吧！”
“叔，你去长安的时候日本已经投降了啊？你这为国除奸应该是从事地下工作吧……”，梦河西难得插嘴道。
“当时长安在国民党治下，算你说的对，不过你这么不识趣，细节我就略过不说了。长安解放后，我就回了夏阳，去病就继续留在了长安直到现在，断剑门分支就是他创建的。只是，本来想他替我……唉，不说了。”
接着就一直沉默，中间梦河西加了个油，在长安东大门十里铺吃了饭，然后继续坐车直达医院。
“哥，你来了……”，寻常见看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眼圈深陷，颧骨高耸的老人，禁不住眼圈一热道，“你，你怎么病成这样了，去病？”说完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病房里的其他人看到这副场景，都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
姬无虞也在寻常见的强烈要求下，重新躺在了病床上，慢悠悠的说道：“哥，咱们快五年没见了吧，你看看你，头发都白了，还长出来老年斑了……”
“你这痴人，病的这么重，怎么不早说，还去病呢……咦，不对！”，寻常见看着他的脸猛然道。
“哥，怎么了？”，说完心下黯然，不会被看出来了吧。
“你受伤了，对不对？等等，把手腕给我，我给你把把脉……”，说完也不待姬无虞配合，抓起他手腕就号起脉来。
姬无虞也不反抗，看到这副场景，就回想起两人以前一起的画面——是一个夜晚，自己发烧，但他们俩在执行任务，他害怕寻常见不让自己跟来，就一直忍着，好在他不打喷嚏，就是浑身一阵阵发冷，加上眩晕。
“去病，暗器上！”，寻常见低声命令道。
“好！”，姬无虞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猫着腰往前看，只见目标家门口站了两个人，一人一把盒子手枪。他从衣服里掏出两把飞刀，一提气就扔了出去，却见以往百发百中的刀，不知何故却在要到这两人喉咙的附近，却掉在了地上，姬无虞一看就知道糟了。“哥，赶紧跑，我失手了！”
谁知寻常见只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就把他拉回来到强背后，提着刀就冲了上去，只见如“银鞍照白马，踏飒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一般，枪响了，任务执行失败了，自己两条腿软的走不动路。
就见寻常见带了一身血气，背着自己跑了大约一里地，待两人呼吸平复了，就如今天一般，一把抓住自己手腕给自己号脉，当时自己还嘲笑他说：“哥，你有这江湖郎中的本事，为啥要干这玩命的买卖？”
寻常见没理他，后面给他抓了药吃过后，病竟然好了，从此他才知道寻常见还有这一手，只是寻常见让他保密，说这只是祖师爷留下保命的手艺，非万不得已，不要展露。
…………
看姬无虞呆呆的还露出微笑，寻常见知道他在回忆两人以前的日子，也没打断，只是心里暗恨，“谁打伤的姬无虞，本来他身体就不好，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说不得，得活动活动筋骨了……”
“去病，你受的伤是怎么回事？谁干的？”，寻常见强压怒火问道。
“哥，我听说你孙子现在在长安电大读书，怎么不让娃过来我家玩呢？”，姬无虞转移话题道。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一样，怎么说我还是病人呢！”，姬无虞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道。
“你……”，寻常见无奈。
“他应该就是咱们断剑门的少门主了吧？”
“嗯，我把功法和断剑都交给他了。唉，不过现在这社会，已经不看重这个了。本来晚点找你想给你交个底，让你在长安照看他几年。至于少门主什么的，他现在还当不起。谁知道你竟然病的这么重，还受了重伤，说不得我得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动我兄弟！”，说话时眉簇眼突，浑身紧绷，可见已是气急，隐露几分峥嵘。
“哥，我自家事，还是让我……”，姬无虞欲拒绝。
“你的暗器手艺是不是都荒废了？剑还能不能举起来？还是怕了，担心别人打击报复？”，寻常见怒火中烧。
随即看自个老兄弟还是病号，又心底黯然，抓住他手道：“去病，去病，对不起，惹你生气了，今天不说这事了。”
姬无虞知道寻常见关心自己，只得颔首道：“哥，谢了。能不能麻烦你把他们叫进来，我要说点事。”
没过一会，人都进来了。只见姬无虞从病床案头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从中抽出一张纸，然后看向众人说道：“今天趁我结拜大哥寻常见在场，河东故人之后梦河西为见证，我正式交代一下我的遗嘱……”，说完他看向寻常见似有阻止之意，眼圈微红劝道：“哥，你一辈子都让着小弟，就再让我一回可好？”
寻常见眼圈微红点点头。
“第一，除看病生活所需外，我个人所有存款都上交国家，以报国恩。”
“第二，长安断剑门所有财产及关系，都交由我结拜大哥寻常见处置，包括我习武多年所做文遗，直系亲属不得干涉。”
“第三，其余名下房产，按照现行法律法规分配给直系亲属，有纠纷由我结拜大哥寻常见协调解决。”
“第四，认我结拜大哥寻常见之孙寻断剑，为义孙，姬家后人，需无条件照顾帮助他。”
“第五，死后火化，骨灰撒到黄河里去……”
不待说完，下面已泣不成声。
“第六，这个不强制，我听说河北邢台以前是有豫让桥的，最后在抗战期间被毁，希望直系亲属能集资看能否在原址重建，也算是对祖先的纪念了。”
说完，他把纸装到文件袋里递给寻常见，“哥，这是小弟的遗愿，拜托了。”
寻常见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姬无虞面色潮红，也不管家人的，笑道，“哥，咱们再一起背诵下那首《南乡子》吧！”
寻常见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点点头，一起出声道：
“秋色冷并刀，
一派朔风卷怒涛。
并马三河年少客，
粗豪，
皂栎林中醉射雕。
残酒忆荆高，
燕赵悲歌事未消。
忆昨车声寒易水，
今朝，
慷慨还过豫让桥。”
……
探望完姬无虞，寻常见与梦河西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婉拒了姬家热情的安排。
寻常见走后，姬无虞在护士安排下，吃了药，打了吊瓶，快晚上10点时忽然醒来，对在病床旁守着的儿子道：“你寻叔他们呢？”
“已经走了，说过两天再来看你。”
“扶我起来。怎么，对我的遗嘱有看法？”
姬文欲言又止，“爸，其他的倒没什么，我们都有工作，不缺钱。就是您让我们照顾那个寻叔的孙子，这个有难度啊，咱们这个系统，外人很难安排呀？”
姬无虞没看儿子，仰头看着雪白的屋顶道：“再难也要办！你寻叔也老了，你们怎么进入系统里都忘了啊，都是你寻叔办的，怎么，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么快就认怂了？”
姬文吭哧吭哧半天，要说他在单位也是一言九鼎位高权重，却不知道为何，面对病重的老爹，却实在是没有胆量。
“我知道，你现在看不上你寻叔他们了，觉得他老了，时代变了，到你现在这地位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人情没道理记一辈子对不对？”
姬文知道父亲一般这样说自己最好闭嘴。
“你知道我们姬家最不能忘的是什么？是忠义。对国家忠心，对朋友义不容辞。我是活不到那小子大学毕业的时候了，不过你务必做到。进不了咱们系统也行，但要给孩子留条后路！不然，以后我死了你也不要给我烧纸！”
姬文看父亲生气了，赶紧拍拍他后背道：“爸，我答应你，我保证！”
说完护士进来了道：“姬处长，首长该休息了……”
只见姬无虞摆摆手道：“把你寻叔他们安排好，回去吧！”
姬文跟护士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拉门出去了。
护士好奇道，“首长，今天来看你的那老头是你结拜大哥？功夫很高吗？看着跟普通老头子也没什么两样嘛。”
姬无虞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躺着道：“小刘啊，我大哥就是书上说的——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的人啊！功夫高，嗯，肯定比我强！普通老头子，确实，他不像我，还能被你叫首长，无职无衔……但我哥他对…，算了，不想说了。你只要知道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就可以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他这类人。”
“唔，他们家的姓氏有些少见哦。”，小刘护士得了姬文的交代，让跟他父亲多说说话宽宽心。
“他们是夏阳司马家的后裔，后来因故改姓寻而已。这个你就别打听了，知道多了不见得是好事。”
“嗯嗯，好的，那您明天方便的话，能叫我玩飞镖吗？”，小刘饶有兴致道。
“可以，活不了几天了，唉，硬是把飞刀玩成了飞镖，人又不是不会动……”，未说完竟沉沉睡去。
小刘护士看了看旁边的仪器，看到基本正常，就替他盖上被子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座位上还问了问护士长，“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是哪首诗，谁写的等等”，没想到竟无一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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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叔，姬叔病情如何？很重吗？”，梦河西打了趟拳，洗完澡坐在床头问道。
“唉，我来的太晚了。他不仅病了，还受伤很重。就是不告诉我谁伤的他，虽然住的是高干病房，按我的诊断，出不了正月……”，寻常见盘腿坐在床上，目光望向窗外，只见正月里的长安街道也很萧瑟，偶尔几个路人走过，几通鞭炮声响起。
“这么严重？我都没看出来，看你们俩在哪吟诗就感觉像没病一样……对了，姬叔是干什么的，看他儿子有点系统内的感觉…”
“你猜对了，就是系统内。他儿子姬文，现在是处长，这是老二，组织安排他在长安工作照顾去病。他老大姬武已经牺牲了。他还有个女儿，姬雪，在国外执勤回不来……”
“国外？那个国家。”，梦河西问完只见寻常见眼睛精光一闪似有警告之意，连忙道，“对不起，寻叔，我不是有意的！”
“对了，寻叔，你说姬叔受伤会不会与他女儿有关系呢？”
“有什么关系？”，寻常见警惕道。
“我只是瞎猜的……叔，你老人家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我又不是你阶级敌人……”，梦河西摸摸鼻子，自讨没趣道。
“你们河东，历来……谁？河西，你去看看谁在门外！”，寻常见猛的站了起来，拉上了窗帘，将灯调暗，然后示意梦河西开门。
门打开了，梦河西双刀就藏在背后，左侧膝盖前屈做暴起状，只见姬文带着两个人尴尬的站在门外，手里提着水果和德懋恭点心道：“寻叔，打扰您休息了，我来看望您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