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海啊!你系做咩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对身边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喊道:
“发宗他怎么能抓到一把锤子呢?”
张国容本名张发宗,他的父亲叫张活海,是一家洋服装店的裁缝兼职老板。
张活海面不改色,对老父亲的指责只是淡淡到:
“拿错了,我这就换把剪子。”
连抓周的物品都能弄错,李凉在心里吐槽,我不是你亲生的吧,啊耶,别抢我锤子!
李凉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扑棱着小短腿,把铁锤死死抱在怀中,一副你要抢我锤子我和你拼命的架势。
张活海愣了愣,他收回伸出去的手,瞥了眼自己的老父亲,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十仔真的很像阿九呢,”一名身材微胖,穿着开叉旗袍的女人突然叹口气:“阿九在九月十二去了,十仔又在九月十二来了。”
这个女人是张国容的母亲潘雨瑶。她是张活海的正妻,有着得体的面容和气质,圆脸身短微胖而显富贵。
她又对张活海说:
“十仔要锤子就别换了,你那剪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干嘛非得做裁缝!”
张活海瞬间拉下脸:
“有谁能够把裁缝做到好莱坞,让美国明星来买我的衣服吗?”
他经营的服装店在整个香港是最为顶级的那一批,教父里面的马龙·白兰地还有其他一线的好莱坞影星都来这里光顾过。
对于男人来说,事业是不可侮辱的,张活海也不例外。他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而正室潘雨瑶经常埋怨抱怨,让他别在外面花天酒地。
潘雨瑶寸步不让,说话带着刺:
“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裁缝铺子,纺织场子就没有我的心血吗?”
确实,张活海当年娶她的时候,不仅受到了潘家的资金支持,更是由于潘雨瑶的不断鼓励和支持,才让张活海把事业经营起来。
张活海有些恼怒,挥袖愤懑道:“片面之词!”
“你出入风流场所我忍了,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忍了!”潘雨瑶指着张活海的鼻子骂道:“我甚至让你纳了两房小妾,给你生了十个孩子,但今天是十仔的一岁生日,你连抓周的物品都弄错,放个小锤子是什么意思?!”
张活海胀红脸,家族长辈还有很多客人都在这里,他在外面好歹也算一番人物,现在被人敞开了骂,就算是妻子也不行!
他冷声道:
“什么花天酒地,是应酬,你个女人能懂什么!”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潘雨瑶看着那个毫无停顿的背影,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瞧见坐在桌子上一脸懵逼的张国容,哽咽道:
“我的阿九!阿九!”
李凉现在满脑袋问号,这是发生了啥,为毛自己老爹老妈因为一把锤子吵起来了?
他看了看怀里闪耀着金光的小铁锤,有点心虚,这东西好像是纯金的……没理由放过!
另外,阿九啊,是我那个未曾谋面、早早夭折的哥哥吧。
听说他是九月十二去世的,自己九月十二降生,难怪老妈潘雨瑶抱着我痛哭喊着阿九了。
李凉有点悲伤,我是十仔啊。
他知道张国容的童年并不快乐。
父亲张活海大部分时间不回家,在外工作或者出入风流会所。母亲潘雨瑶的重心又是跟着父亲的,十个孩子的爱平摊到张国容身上的并没有多少。
张国容在一次采访中曾经说道:
“我的童年没有什么值得记住,大概就是黑白相机里面的定格框,方方正正,面积很小很狭窄。”
李凉莫名觉着情绪低沉,这是环境给他带来的忧郁。
父母矛盾以及平均大他十二岁左右的哥哥姐姐并没有让他的童年有很好的热闹亲切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凉慢慢长大。三岁、五岁……十岁。
由环境培养的另一个人格已经形成了,他忧郁且孤独,他不是张发宗也不是李凉,他叫张国容。
李凉的自我意识被屏蔽,被隐藏在这具身体的大脑皮层最深处。他完全变成了张国容,变成了那个性格内敛忧郁的张国容视角。
系统知道真正的人生体验来了。潜移默化的改变,不知不觉的沉迷到另一段人生当中,时间跨度太长,会让宿主完全忘记自己是谁。在梦境中以人物模板的一生活下去,直到模板死亡!
这才是一模一样的人生体验,不带宿主主观意识,主观选择的体验,因为宿主的意识已经被埋葬到记忆最深处了。
而李凉已经进入到了这种状态,这个时候,他十二。
张家的裁缝铺有两楼,二楼是员工工作的地方,一楼是张活海和潘雨瑶住的地方,方便于监工。
至于十仔张国容,他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从三岁的时候,他就没和父母住在一起了。
他和女佣六姐住一块,这是他童年最为亲近的人。
张国容的眸子是灰色的,那张面无表情看起来深沉而内敛的脸不是天然而生,更多的是环境的改造。
他站在店铺门口,前面是六个哥哥姐姐――未曾谋面的不止有九哥,还有三哥四姐,都夭折了。
大姐张绿萍今年30岁,刚刚当上港府政务官,是香港首批政务官之一。
她热情地招待着弟弟妹妹,轮到张国容的时候,从口袋掏出两块巧克力,笑道:
“十仔,专门给你准备的哦~但不要现在吃,厂子里太脏,等晚饭的时候再吃。”
张国容轻恩一声,年轻有为的大姐一直是他最为敬佩的人。
今天来这里,是因为父亲发话,说一起聚聚,吃个饭。
等到父母把厂子里的事情处理好,交代完后,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酒店。
饭桌上是张活海的主场,他对这种应酬轻车熟路,气氛很好很火热,他提酒举杯说中秋节就应该这么其乐融融。
一起过中秋啊,张国容坐在一角,兀自地吃着菜,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头顶上的八哥今年二十,与他相差八岁。
觥筹交错,谈笑宴宴,没人注意到他的格格不入。
张国容把筷子放下,说出去上个厕所,走出酒店,他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道:
“六姐,来接我,我想回家。”
他回头看了看灯火璀璨,人进人处的酒店,在心里说――
原来有家人的地方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