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夏天的颜色
不等我把话说完，渐就打断了我：“你要说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不用说了，吃饭吧，吃完饭就跟我们回去。”
虽然还是平常的口吻，但他的表情却异常地严肃。渐果然是相当生气吧，这么想着我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好乖乖地埋头吃饭。
在压抑的气氛下吃完了晚饭，我坐在餐桌旁静静地望着对角线上的钢琴。小时候我常常够不到琴键，它对我来说是一个会发出美妙声响的庞然大物，而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它看起来也就不再那么巨大了。就这样望着它，我像不受大脑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钢琴旁，伸出双手轻轻拂过它那光滑的表面。熟悉的触感，从指间传来的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以往每当我的心中产生恐惧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这台钢琴的形象，但是当我再次碰触它时，涌上心头却是满满的温暖，它是那么地亲切，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家人。
就这样没有一丝地恐惧，我打开了琴盖，望着它那有些陈旧泛黄的黑白琴键，十个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小时侯常弹的曲调，相隔多年又在同一间屋子里响了起来。
琴声惊呆了正在水池前洗碗的渐，他放下手中的碗担忧地望向这边，犹豫着该不该出声制止我。泠则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地看着。
没有呼吸困难，没有晕眩，没有任何的恐惧，当琴声终了，当看到他们对我露出欣慰的笑容时，我才明白我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弹琴了。如同恐惧起源于这台钢琴一样，它也因这台钢琴而终结。渐说这是一个奇迹。
“其实我只是想来看一看。”走出院子，再次关上那扇沉重的铁门，我对渐说。
“我知道。”渐摸了摸我的头。
“呐，渐……”走在狭小的街道上，我忍不住回过头去遥望那幢陪我度过了温馨童年时光的老宅，“以后等老了，我想回到这里来生活。”
“恩。”渐回应着，牵起我冰凉的手放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经过一天的奔波，在回去的飞机上阵阵倦意向我袭来，明明事情还没有圆满解决，不知道回去之后等待的我会是家人的妥协还是依然顽固的反对，但靠在渐肩膀上的我却不知不觉地安下心来进入了梦乡。
“你打算怎么办？”泠看着沉沉睡去的我向渐发问了。
“既然她本人都不愿意离开，我当然是支持她的意愿。”渐淡淡地说。
“哦？这么说来，如果她的意愿是离开的话，你也一样会支持咯？”泠说着向渐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可惜渐不中招，冷静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并转移了话题：“我打算先让她在我家住几天，我已经和两边的家长都商量过了，如果马上让她回去的话真怕再出什么问题。”
“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你在她身边的话我们也能放心点。”泠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玩味地说，“不说其他的，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带走我们重要的主唱吧。”
星星寂寥的夜空中，飞机的信号灯不断地闪烁着穿过了天际。
车刚在渐的家门前停稳，等在门外的汐和灿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没事吧？”一下车汐就关切地搂住了我。
“你是笨蛋吗？搞什么离家出走！”灿则是板着脸责备道，“你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吗？”
“对不起。”我垂着脑袋认着错。
“我们担心倒没什么，不过你是没看到渐的那个样子，他都恨不能坐火箭去追你了。”紧张过后，汐又像往常一样开起了玩笑。
“别胡说了，快进去吧，大家都在里面等你。”渐对他的戏谑不加理睬，拉着我就往里走。
虽然他看上去还是那个一如既往理智得不像是高中生的渐，但我知道我的卤莽举动一定让他担心了。明明不希望他们为自己担心，结果却适得其反了。忏悔着自己的冲动，我轻轻地摇了摇渐牵着我的那只手。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语气轻柔地像漂浮在云上。
“渐，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我低声道。
“好了，你没事就好。”像是为了让我安心似的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将我的手也握得更紧了。
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客厅里，原本以为一定会狠狠教训我一顿的妈妈在看到我的瞬间就激动地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了我。惊讶，错愕，还带着一丝温暖，我有些被动地感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对我来说，妈妈一直是个陌生的存在，像这样的拥抱从记事以来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是我错了么？眼前的这个人其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或许，她对我的爱就像天下所有母亲对孩子一样深刻，只是我们分开得太久，才令我们彼此都忘了如何表达和接受这种爱。
“沁，你妈妈已经答应让你留下来了。”当我们都冷静下来在沙发上落坐后，舅舅对我说。
“哎？真的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转头向妈妈询问道。
“是的，我同意了。”她郑重地说，“看到有这么多关心你的朋友，我也明白了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不过让你留下来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急切地看着她希望得到回答。
“我们走了之后必须由凌爸爸凌妈妈监护你，也就是说你必须住在凌渐家。”
“啊？”话音刚落，我和渐就惊讶得同时叫了起来，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到了坐在对面的渐的父母身上。
“是的，我们已经说好了，等舅舅他们出国后沁就住到我们家来。”渐的父亲朝我们点了点头。
“妈妈我啊，以前就一直想要个女儿，现在沁要到我们家来了，妈妈真是太高兴了。”渐的母亲依偎在他父亲的身旁开心地笑着。
“等等，你们是什么时候决定的？”这个意外的决定显然让我和渐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怎么了？难道你不希望沁来我们家吗？”渐妈妈像孩子一样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责备道，“难道你想让沁一个人住在外面？”
“当然不是！”渐急忙替自己辩护。
“沁呢？你不愿意来我们家住吗？”渐妈妈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忙回答。
“那就好了啊！皆大欢喜！”渐妈妈一脸笑容地站了起来，“我们庆祝一下吧，我这就去厨房做点心！”
真是个为所欲为的老妈，庆祝什么，大家明明都已经累了一天了。虽然心里牢骚着，不过还是不要违背她的意思比较好，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还要经历漫长的抗争之路，但事情却在不知不觉间意外地欢喜落幕了，这让我们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我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渐妈妈说服了我的家人同意我留下来的，平时舅舅和舅妈就对渐一家子颇有好感，要说服他们自然不难，不过能说服第一次见面而且之前还坚决反对的妈妈这的确是难以想象的。
“渐妈妈果然很有一手啊。”第二天大家重新聚集在了练习室里，泠忍不住感叹道。
“有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压迫感。”汐点头表示赞同。
“这也正是她的可怕之处。”渐惨白着脸色说。
“有什么不好，让沁住到你家不是正好满足了你的心愿吗？”灿凑到渐的耳边轻声说。
“同居噢……！”汐也凑过去夹到两人中间戏谑道。
“完全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渐“哼”了一声看似冷淡地转过了身去，脸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我也忍不住想加入。
“没什么。”灿见我过来忙收起了笑容。
“对，这个话题女生不宜。”汐故意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说，“你还是不要问了。”
连渐也匆忙躲开了我的目光，我只好用眼神向泠求助。
“我也觉得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泠也笑着这么对我说。
什么女生不宜？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他们四个人如此地团结一致，我也只能无奈地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的想法。
虽然着实折腾了一番，不过我终于可以留下来了，而且更值得高兴的是我再也不害怕弹琴了，同时也多少感受到了一些母亲对我的爱。之后，期末考试如期而至，没有枉费渐和灿帮我补习，我的成绩提高了不少。新年过后，终于到了舅舅和舅妈出国的日子，而妈妈也要回去工作了。在机场送别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种无比真实的孤独感向我袭来，眼泪开始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别难过了。”渐温暖的手心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要是想他们了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的。”灿也柔声安慰道。
“恩。”我抬手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转过身去看到的是四张温柔的笑脸。
“想哭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你噢。”汐的一双大手伸了过来，爱抚地揉了揉我的脸。
“不喜欢他的肩膀的话，我的也可以借给你。”泠说。
“沁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的肩膀呢！”汐立刻撅起了嘴巴抗议道。
“你们别争了，我的肩膀可是随时都可以让沁用的。”灿也不服输地插到了他们中间。
“拜托你们安静点。”周围的人都开始向这边行起了注目礼，渐簇拢了眉头想让他们安静下来却成了大家一致攻击的目标。
“你要是也想借肩膀你就直说啊。”
“就是嘛！”
“其实你是想沁借你的肩膀用吧？”
“我才不像你们！”
“嘁……真不坦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嬉闹了起来，见他们是那么地充满活力，我也不禁破涕为笑了。没错，我不是一个人，我也并不孤独。
时间是炎热的七月，正午的太阳无情地灼烧着地面，天地间仿佛是一个烧得很旺的大蒸笼，到处都是热浪滚滚。炎热的天气让人提不起精神来，整天都只想躲在凉快的空调房里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吹着冷气。
从外面回来的泠一推开门就看见了无力地或坐或躺在空调底下的三人组。
“就算是暑假，你们也太闲了吧？”泠插着腰责问道。
“难得考完试了，就让我们休息一下吧。”灿眯着眼睛正昏昏欲睡，被泠吵醒了他有点不高兴地嘟哝道。
“是啊，天气太热了，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我接着灿的话往下说，“而且渐也不在，没办法练习呢。”
“就是嘛，泠也休息一会儿吧。”汐也懒洋洋地连声附和道。
“为什么你也在这里休息？你不用去工作吗？”泠不客气地问。
“因为没有工作啊。”汐说着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挤出的泪珠，“正好天气这么热，我也想放个暑假。”
面对毫无干劲的三人，泠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们最近也太懒散了。”
确实，自从顺利通过了白海学院的专业考试后，高考也随之结束了，我，渐和灿三人都如愿以偿地被白海录取了。不用再拼命地上课补习，也不用再做堆积如山的试卷，随着天气一天一天地热了起来，我们也一天一天地松懈了下去。如同泠刚才进来时看到的景象，这一个月以来，我们几乎整天都窝在练习室里休息，长此以往的话练习室都可以改名为休息室了。
正在泠苦心思虑着该怎么让这三个像融化了的冰棍一样无精打采的人振作起来时，渐兴冲冲地进来了。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放下手中的琴盒，渐也和泠一样责问了起来。
“太热了……”
“没事做啊……”
“别吵，我想午睡……”
得到的是三个同样无力的回答。
“看吧，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泠皱着眉头说。
“都起来！”渐看不下去了，拉起了迷糊着的灿，摆正了汐歪斜着的脑袋，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放在了我腿上，又招呼泠一起坐了下来。
“看看吧，看了你们就会有精神了。”他咧开嘴朝我们神秘地一笑。
为了搞清楚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我拿起杂志翻看了起来。这是新一期的《时尚音乐》，一本介绍流行音乐和音乐人的杂志，我最喜欢的乐队“毒药”就是这本杂志经常报道的对象。翻过了几页无聊的广告和花边新闻，在一篇介绍某个乐队的文章下面豆腐大小的方块里，我终于看到了渐说的那个能令我们兴奋不已的东西——一则比赛的海选公告。
“M社举办的时尚新音乐人大赛！”刚才还处在半梦半醒状态的灿立刻精力充沛地叫了起来。
“通过筛选报名者邮寄的录音选出十强乐队或个人进行现场比赛，大赛优胜者将有机会签约M社以新音乐人的身份出道。海选时间：即日起至十一月三十一日止。”我的疲惫感也顿时一扫而光，大声读出了公告的内容。
“怎么样？”渐用挑逗的眼神含笑望着我们。
“当然要参加了！”汐兴致高昂地回答。
“对！我们当然要参加！”灿也激动不已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搂住了汐的肩膀。
确认了他们的想法，渐把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
“M社？就是‘毒药’签约的那个公司？”我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