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是一件十分繁琐的事情,先做马车到了皇城门前,然后下来,换轿子,到真正的宫门口,再对牌子,从侧门进,到里面步行了一会儿,太极殿出现了,我一步一步迈上那象征着庄严的皇权的白玉阶,每一步似乎都与他离的近了,却又在心里多铸了一道墙,心里既紧张又期望,不知道他现在又是个什么样子了。
终于迈完了那长长的阶梯,太监进去回复,然后出来了一个白发老太监,我定睛一看,那不是安德心吗?那种看见了熟悉的人的感觉让我心里一亮,他却一脸冷漠,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公子进去吧。”
那一句话将我原本那认亲的劲给毁的七零八落,我将自己的表情也扮的庄重了些,迈着正规的步子走进去。
我虽然在凌夜休身边伺候过很久,却从没来过正殿,然而这次来也并不是向着平日上朝的大殿而去,转了个弯,里面是皇上平日办公接见臣子的地方,也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有事情了,摆了奏折,等皇帝批了,觉得要当面谈谈,然后亲自召见,才能进来。
我无品无级的,想来应该是特召。
安德心将我引进来便退了出去,我向里一望,只见那烫金边的高台几案摆在红绸绫挂金丝龙凤地毯,后面金光闪闪的一块匾额,上面大字运南斗北,墙壁上精致的雕龙带凤,旁边两个大柱子盘着栩栩如生的飞龙,边上挂着金黄的司州水幔,细细的绣着龙凤呈祥,果然是金碧辉煌,威严无比。
我正看的眼睛发直,我跟这显摆一身富贵,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呢?
然而刚这样一想,就听身后一个温婉的声音道,“这位便是囚公子了?”
我一惊,回身就见一个美妇人,头带翅翔金凤钗,身穿墨蓝洋缎,上面金色凤凰展翅而翔,我立即惊的跪了下来,不敢抬头,“草民拜见皇后娘娘。”
她掩嘴轻笑,赶紧上前来虚扶我一把,边道,“公子快请起,定是本宫出现吓到公子了。”
我笑了笑,仍旧不敢抬头,退了两步道,不说话。
她带着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声音有点发嗲,“本是来见皇上的,听说闻名天下的囚公子来了,我便定要留下来看个究竟,你不必惊慌,皇上允许我来太极殿,就是他知道了也不会责怪的。“
我低声道,“草民惶恐,怕扰了娘娘的架。”
她却笑道,“公子本就是江南名居,哪里会扰了我,我对公子倒是很有兴趣,公子看着可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笑道,“娘娘是否觉得草民太过瘦小?南方人向来是比北方人瘦小几分,草民生于建州,却是与娘娘常见到的不同。”
她发出了了然的一声,然后道,“我可从没听人这么说过,倒是见到公子,是觉得单薄了些,不过看公子也是颇有大家风范,这衣裳,这打扮,均与京城不同,可是江南的风俗?”
我笑道,“正是。”
她哦了一声,“倒是新奇的很,素来江南丝帛盛行,啧啧,果然是不同凡响。”
我晕,就这一身,还能称得上大家风范?您老是寒颤我呢,我也不明说,任她在那里独角戏的装模作样,她又看见了我的剑道,“这时佩剑?”
我笑道,“是个装饰的玩意,现在外面比较盛行,没有什么实际作用,连只老鼠都杀不死。”
她咯咯的笑着,又问道,“公子今年岁月如何?”我一愣,突然想起是这里问年纪的官话。
“二十有四了。”我沉声回答道。
她点点头,“年纪也不轻了,可有妻儿了?”
我笑道,“没这个福分呢。”
她立即惊讶的道,“为何还未娶亲?”
我说,“娘娘有所不知,草民身体羸弱,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前程啊。”
她立即笑道,“公子真是谦虚了,天底下哪个姑娘不对公子的传奇仰慕的?定是公子眼界太高吧。”她说完又笑出了声,却听后面一人沉声道,“皇后又来跟朕捉迷藏来了?可惜今日抓到的不是朕,倒是别人了。”
我听了立即震了一下,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抑扬顿挫,却带着我不熟悉的调侃和奚落,我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他一身黄袍加身,负手而里,微眯着眼睛,不怒而威,与我只隔两米远的站在那里,身形看起来那么高大,就好像一座山,整个的压在了我的身上。
原本我想过,见到他我一定要镇静的好像陌生人一样,恭敬的下拜,用所有对皇帝的礼仪来对待他,我曾想过,若是这样我便可以抓住主动权,不用好像捏在他手心里的蚂蚁,要无时无刻不感受着他强烈的存在感,如果是那样,我就可以忘记那些年我与他所有的瓜葛,然后以一个真正的陌生人默默相对,如果是那样,我就能不必将他想成是凌夜休,而是一个皇帝。
对夏冗月时,我可以沉着面对,即使是撒下弥天大谎,仍旧安然自若,对萧水幕时,我可以嬉笑打闹,无理耍赖,让他无计可施,对李非蕴,我可以装模作样,似真似幻,让他永远也抓不到我。
可是对凌夜休,我只能不停的对自己说忘记,却永远记忆深刻,不论我准备了多久,准备了多少,在他面前全都会变成一堆垃圾,好像我永远都被他压在下面,翻不了身,他却轻而易举就能攻破我的防线,将我所有鲜血淋漓的往事,都摆在桌上欣赏。
他是那样不可忽视的一个人,即使我低下头不去看他,他却仍旧在用他那强烈的存在感影响着我所有情绪,我所有的计谋在他眼里都是小盆友在过家家,我所有心思在他面前都是小菜一碟,我所有情绪在他心里都了如指掌。
所以当旁边的皇后都已经盈盈下掰,细声细语的说拜见皇上时,我却仍旧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是好。
直到他那凌厉的眼神在我身上解剖着我的思想,寻觅着我的破绽,朗读着我的凌乱,我才终于醒悟过来,慌忙跪下,“草民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