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华如水,凉风习习。琴音悠扬,慢慢的从无极殿倾泻而出,好似空谷幽兰,余韵悠长;又好似淙淙流水,清雅动人。琴声伴着清风,缠绵于月色缭绕修竹、翠树之下,月光从树的缝隙里投下的暗影随风轻颤,似乎明白了清寂多年的流水,表面上洒脱无羁,如同此时的如珠玉落盘的琴声悠扬之中夹杂着极淡的、难以让人察觉的忧伤与无人会的寂寞。
一身材高挑的女子从暗影中走出,在月华之下露出她清冷淡漠的容颜。她一袭白色纹兰锦袍,在银辉布满的大地之下显得格外和谐。她云破月来,带着亘古绵延的寂寞。明明在螓首蛾眉、风姿绰约的众仙女中,她的容貌只能算是平凡,但她身上的气度,饱含着千万年的沧桑以及无人匹及的华贵。
湖心亭上,攒尖八角亭的纱幔伴风浮动,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显得若隐若现。云止端坐在席上,信手拨弄着琴弦。月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另外半张脸掩藏在暗影中。他白玉般的容颜散发着雨后长虹、月破墨云的光彩,眉间朱砂流光溢彩。清风广袖,仿佛下一秒他就要乘风而去。
湖心亭的周围游荡着无数条闪着各色莹光的鱼,由中央向四周扩散,将亭子围住。那是被云止琴声吸引来的流光飞鱼。它们可以趁着夜色离开水,在空中游玩嬉戏一段时间。流光飞鱼就像清冷的星光,照亮一片天地。这些鱼儿如同约定好一般,只在亭子周围低低地游动,不会打扰到亭中风华绝代的男子抚琴。
琴声如同耳语,声声轻唤着她。那女子冷淡的眉眼终于柔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脚步生风,步履轻快,踏着节奏向他走去。那女子轻车熟路的到云止面前盘腿坐下,在云止一曲终了的同时从袖子里摸出一白瓷瓶摆在他的面前。
月至向西斜,照亮了云止的出尘无双的绝美容颜。他抬眸看向她,长而密的睫羽落下两片弧形阴影,他微微抬首,月华照得他黑亮的眸子闪应着两点冷淡白光。“尊驾光临,有失远迎。”清泉般悦耳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云止起身向眼前的女子深深一揖。
那女子才柔和的目光又冷了下来。她起身,眼神蕴含些许悲痛,“玖岚,连你也要如此吗?”
云止站直身子,他的清瘦的背影如松如竹,神色清明而冷淡,“尊神怕是认错人了,吾乃琅嬛主君云止,并非玖岚尊神。”
洛清尘冷哼一声,曲起一条腿随意坐下,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意味,冷声道:“不管你承不承认,本尊都只认你是玖岚。”
洛清尘是天外天的神,也是这世间唯一的远古上神了。
虫声低吟,夜色寂寥。见愁房内的灯火如豆,她从来就浅眠,往往睡到半夜后,就会被梦魇惊醒。她无法面对梦中倒地死去的湄浅,也无法面对流着血泪向她淡笑的黎静臣。她只得起身找点事情做。
茸茸现在胖乎乎毛毛的像一个球一样,酣睡在榻上,时不时喷出一个亮晶晶的鼻涕泡泡,“波”的一声破了。见愁无奈的一哂,寻本书来看。琅嬛藏书众多,看得见愁眼花撩乱,便随手抽了一本。
这本书名为【寰宇志】,记载了从远古洪荒到两千年前的诸多神魔鬼怪平生事迹、奇闻怪事以及世外秘境。
见愁一打开这本薄薄的书,冒着金光的字体从书中剥落跃起,闪现在空中,并且随着见愁的阅读速度来翻页。
【寰宇志】
初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
尾记:中古时代(约一万年前),远古上神随天地日月斗转星移之际,渐渐湮没。迄今,天外天只余谈之墨、玖岚及洛清尘三位尊神矣。······尊神悲悯,玖岚尊神为修补神魔之境的天之痕陨落。谈之墨尊神因玖岚尊神陨落之故,为堕落神,迁怒众生。洛清尘尊神不忍众身处水深火热,几近耗竭神力才将罪神谈之墨镇压于弱水之下······至今,天下唯洛清尘一尊神矣。
见愁看书的速度极快,看到此处,不仅感慨一番。远古尊神由天地孕育而生,尊贵无比,天下众生皆是对其俯首称臣,可是终究抵不过时光的消磨。
堕落神,也就是堕神,不同于魔,他们仍然是神,身份高贵于魔,是芸芸众生礼拜的对象。堕神的产生是由于神明心生魔障,邪性骤生,神志陷入半清明半混沌的状态。对于神明而言,神明成为了堕神,就是会成为他们人生的一大耻辱,也为众神所不齿。
见愁看书有些乏了,抬头向窗外望去,鸟声啁哳,晨光熹微。
洛清尘拔出瓶塞,将眼前白瓷瓶内的美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她白皙的脖子流下,濡湿的她胸前的一片衣襟,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待酒瓶空后,才用广袖胡乱擦了一把。洛清尘看了一眼他,眼神里是说不尽的寂寥,她苦笑道:“世人皆说玖岚是因为修补天之痕才舍身殒命,唯本尊和那人才知道玖岚究竟是为何殒命。”那人,便是罪神谈之墨。她似乎有些不甘心,又道:“就算你不肯承认又如何?本尊便不信你的师尊元清天尊不曾告诉你,你便是玖岚的转世。”
云止侧身把视线投向天际,看着天边翻滚的鱼肚白,初阳挣破重云,霎时迸出霞光万道,如同佛光普度众生。周身的流光飞鱼已经陆陆续续回到水里,向深处游去。他迎风而立,衣袂翻飞,朝晖为清冷的他描上了柔和的金边。他淡漠如斯:“如此,吾是否是玖岚尊神,意义何在?”他转头看向她,眼神里疏离淡漠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
洛清尘苦涩一笑。数千年来,她曾经来寻过他两次,不断的暗示他他是玖岚。可他得知自己是天下贤名远播的玖岚尊神的转世时,他脸色冷淡至极,仿佛她在说一件无关痛痒之事。罢了,他又怎么会知道,在凄清寂寥的天外天时,他们三人可是生死之交、无话不谈的挚友,伴随彼此已经数万年之久。
她起身,广袖一挥,一封金色的婚贴飞落到了云止面前,他伸手接住。洛清尘大步向前迈了几步,蓦的回首,欲言又止,面露挣扎之色,道:“本尊欲与仙帝太子北冥玄结为伉俪,本尊,希望你能来。”说罢,她便在晨辉中隐去。
云止垂眸看了眼手上的金贴,唇微抿。
天界明令禁止私相授受,仙家薄情,如若事关重大,也可结为姻亲。
洛清尘是现下唯一的远古尊神,况且在她封印了罪神谈之墨后,神力衰弱,实力和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天道无常,如若洛清尘在某日也陨落,天外天没有远古神明血脉的滋养,就会崩塌。那么,天外天之下的天界就会受灭顶之灾。此番洛清尘下嫁仙帝太子,只是为了延续尊神血脉的无奈之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