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尤劲最关心的，还是两套房子的装修进展。
尽管那套委托给正规公司的一室，合同上有着明确的质量和期限要求，尤劲依然盯得很紧。
毕竟就算是有着大公司相对完善的监管，干活的人，多少还是会有惰性。尤劲时常带着些熟食水果前去，算是以慰问的形式，来实现监督。
偶尔，尤劲到场时，正在打盹休息的工人，会显出一些惶恐。这时候，尤劲总会温和地致以“辛苦了”之类的问候。
有惶恐，即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就足够。
但是，对门那套二室中干活的几位，就让尤劲颇感头大了。
也是冤家路窄，明昌伯派出的这支小分队中，带队的泥水匠，正是重来之前，在尤劲婚宴上被牛头骨砸躺下的那位堂兄。
或是因为装修大件没能赚到尤劲的钱而意兴阑珊，明昌伯在施工队进场后，就没怎么来过，完全没有担起该负的监理责任。
至于现场带队人、尤劲这位叫尤强的堂兄，这种连堂弟婚礼上都敢放肆的下三滥，又怎么可能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期间，尤劲来探班，每每直接打开这套二室的大门时，三次中有两次，都会看到尤强带着木匠电工在打牌。
尤强每次看到尤劲开门进来，亦都还很客气：“来啦，热水瓶里有水，渴了自己倒......”
这派头，就好像尤劲是进到了尤强家，而正忙于牌局的主人尤强，则给出了对家里人才有的随意招呼。
若不是顾及尤荣的想法，尤劲早就翻脸了......如今，他只能电话投诉：“明昌伯，家里是计划国庆节搬进新房的，可我每次过去，都没看到在动，你这边，是否盯一下工期？”
明昌伯自然听得出投诉的意味，就在回话中作出了解释：“小劲啊，说你不懂吧？装修，不是搬砖，不可以闷着头一个劲赶工的。油漆干要时间、水泥干要时间......很多工序不等到上一步做完干透，下一步就不能做。”
“哦，好，是我不懂，好。”尤劲挂断这个电话时，脸色很不好看。
他虽然确实不懂在装修过程中有哪些必须要等待的环节，但对门那套工程快得许多的进展，直接把明昌伯的“专业解释”对比成了屁话。
于是，在五一长假中的一天，尤劲带着父母去到了现场。
因为生气尤劲不将两套工程都交给明昌伯，尤荣至今没进过那套一室。
今日在尤劲和倪小芬的合力怂恿下，尤荣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
尤劲虽然声称“就喜欢花里胡哨”的，可实际选择的，是简约现代风。
因此，走进这个半成品现场，尤荣一时并找不到什么可以指责的点。
这套一室，施工现场很整洁，结构框架已经成型，尤劲带着父母转了一圈，还特意让他们注意了门套与墙面的交接处、及瓷砖接缝这些细节。
接着，再去到那套二室，一开门，光是看到进门处那堆刚开工时砸墙砸出来的砖砾至今还没处理掉，倪小芬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叔，来啦？喝水自己倒。”尤强，还是习惯性招呼。
“嗯，好，好。”尤荣拉了拉想要发话的妻子，随便应了两声。
尤劲又引着父母去看了看这边工程的做工细节，就连尤荣的脸色，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尤荣看着卫生间墙面上既不均匀又不干净的瓷砖缝，试探着问了一句：“小强，这个瓷砖缝，还没处理好是吧？”
今天电工不在，尤强和木工倒是没打牌，两人正插了个电热锅，盘在主卧的飘窗窗台上吃火锅。
听到尤荣的问话，尤强疑惑道：“处理好了啊，白水泥都嵌好了。“
倪小芬忍不住插话了：“处理好了，怎么不齐啊？”
“哎哟，婶哎，没有人的瓷砖贴出来是完全齐的......你看别人家房子时，不会太过注意，看自己房子时，因为太仔细了，才会觉得不齐......”
尤强的话，并不是完全没道理，可他做出来的活，绝非是仔细看才看得出毛病。
所以，尤劲沉着脸跟在父亲身后，进了主卧。
一到了主卧，尤劲的脸色就完全变了。
淞海五月头的天气，可谓宜人。尤强和木工坐在宽大的窗台上，开着窗，竟还把空调开到了16度强风制冷。
“尤强，你很热么？”似笑非笑间，尤劲慢慢地向着飘窗方向踱去。
此时的尤强，已经半斤多白酒下肚，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样的场面让东家看到有何不妥：“吃火锅，能不热吗？”
反问时，尤强还顺手将烟头直接扔出了窗外，看得尤劲眉毛又是一跳：“烟头，就这样扔外面了？”
尤强居然嘿嘿笑了起来，好像尤劲问的是个很傻的问题：“不扔外面，还扔里面啊？”
也就是尤强酒劲上头，才没看出尤劲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可木工一看到尤劲微微抽搐的嘴角，立时就局促了起来。
“强哥，吃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酒还没喝光呢。”尤强虽然迷糊，却还懂得不浪费。
这会，尤劲就静静地抬头望着电热锅上的蒸汽，在窗台顶部的白色涂料上，已熏出的那滩灰色印迹。
尤劲也不说话，他拍了拍木工，指引着讪笑的木工视线，一起看向顶上那滩蒸汽印迹。
木工一看，立刻把电热锅一关，并盖上了锅盖。
尤强却没明白过来，醉醺醺地质问道：“我肉圆刚放下去，你把电关了干什么？！”
木工满脸尴尬地迎着尤强迷离且不快的目光，抬脸示意他看上面。
尤强看到那滩蒸汽印迹，总算反应了过来，他再看看站在旁边的尤劲，又是嘿嘿一笑：“没得关系，干了，就看不出了。”
见尤劲冷着脸不说话，尤强再笑：“家里吃个火锅，蒸汽难免的。”
尤劲点点头：“尤强，你家里，是在卧室的窗台上吃火锅的？”
“哥哥家里的卧室窗台窄得一点点，坐上去的话，不是吃火锅，是跳楼了，哈哈哈！”尤强说这几句时，似乎觉得这是一段很好笑的笑话，却见尤劲还是冷着脸，连走到近前的尤荣和倪小芬也没被逗笑，他又解嘲道，“现在台子凳子都还没有，吃饭就这里方便点了。”
尤劲再点头：“没给准备桌椅，我还真是怠慢哥哥了，啊？”
尤强再迷糊，也听出尤劲这是在触他霉头，终于笑不出来了。
“酒喝好了？”
“喝好，喝好了。”
“接下来，是不是该睡午觉了？”
尤强本来中午喝多了，确实是要睡一觉，可尤劲此时这阴阳怪气的问法，让尤强既不好承认，又不好否认。
尤劲则接着淡淡道：“一觉，睡到四五点，又好吃晚饭了，然后到七点多吃饱喝足，开始做事......接着，被噪音影响的邻居投诉到物业，物业再来找我，我就只好叫你们收工......”
话至此处，尤劲挤出了极其难看的笑容：“到最后，就像上星期我问你怎么进展这么慢时那样，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我说，因为你们加班加点的时候，都被我叫停了。”
尤荣在一旁想打圆场，可他正被倪小芬用着冰冷至极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倪小芬不发作，已经是万幸了。
“尤强啊，我是真想拿牛头骨夯你的脑袋，可惜现在没有......”尤劲絮叨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然后猛然暴喝道，“钥匙放下，人滚！”
本来想着打哈哈的尤强一听这话，脸色也变了。
之前，尤强作为带队的，于消极怠工中，同来的问他东家责怪怎么办时，他总是不屑一顾地回道：“东家是我弟弟，好意思责怪？”
此刻，弟弟直接轰人了，尤强怎么能忍？
他跳下窗台，就和尤劲来了个头顶头：“你昏头了？跟哥哥这样说话？！“
尤劲没理尤强，转脸看向了木工：“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想和他一样被我打出去？”
木工知趣地过来要拉尤强，尤强一把推开木工，就揪起了尤劲的领子。
趁着已经慌忙要拉开两人的尤荣和倪小芬还没上手，尤劲一个耳光就扇在了尤强的脸上！
本就醉醺醺的尤强被扇得眼冒金星，怒喝一声再要反击时，只看到尤劲已被尤荣从背后抱住......尤荣这举动，几乎就是在帮着尤强拉偏架。
尤荣是想着，只要吃亏的是自己儿子，矛盾就容易调解些。
可当尤强想趁机给尤劲脸上来一拳时，倪小芬拿着一把羊角锤子，就站在了冲突两人的中间。
倪小芬此时瞪着尤强的脸色，比她以往扇尤劲时的样子凶狠得多：“事情做成这副样子，打你打错了？！”
被尤荣从背后抱住时，尤劲怕误伤父亲，身子不敢大力挣扎，心中很是恼怒。
而当此时看着倪小芬的背影，这母狼护崽似的架势......令到尤劲有生以来首次在母亲的狂暴中，找到了一丝动人的柔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