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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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长叹。毁了的,已然毁了。也许这也就是这些书稿的命运吧!不能够,他们是被自己带到这世上来的,怎么能就这样付之一炬就了事了呢?那才真叫是杀人啊!
之后的第二天,施公无心教书,安顿孩子们把今日里学过的课文都背熟了互相考考,就一门心思地想书稿的事了。
一个孩子不识时务地跑过来问:“师傅,阿佐说您昨天晕倒了,您是生病了吗?现在您好些了吗?”
施公摸摸孩子的头,说:“我不要紧。”
“是啊,您好些了吗?”阿志也凑过来问。
“好了好了。”施公怕孩子们全围过来乱了课堂秩序,赶紧催促靠近的孩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窗外碧海蓝天,门前有荷花青蛙,室内孩子们书声朗朗。平日里这也是施公最惬意的景色,今天看过去,觉着加倍的亲切。他就又坐在门前的那把竹椅上,安详地看着时光一丝丝流走。今晚,不用再写了。幸存的书稿他也嘱咐徐静福媳妇一起烧了火,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怕吕世雄一类的抓住把柄了。谁说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呢?
转眼放学时间到了,孩子们却都不肯走,又围过来问东问西。往往一个问题你问了他问他问了你问反反复复没完没了,他答的不耐烦了,说:“孩子们,你们都坐好,咱们讲个故事吧!”
孩子们一听要听故事了,小嘴巴一齐停下来,小屁股快快地坐下来,一个个睁着小眼睛期待地看着施公。有个嘴快的小孩子说:“师傅,讲晏子使楚的故事吧,我最爱听这个。”
一句话犹如一块小石头丢进池塘,一下子溅起满屋子的水花。小嘴巴们又开始叽叽喳喳了:这个要听“三个和尚”,那个要听“后羿射日”……
施公轻轻咳嗽了一声,孩子们又静下来了,齐齐地望着他,等待他给一个结论。
他脑子里的书稿都快满得溢出来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些孩子们要听的故事,索性说:“咱们讲一个新故事吧。”
好诶!孩子们一片欢呼。
讲什么呢?看着这些小孩他忽然想起故事里的一个小孩:史进。那一年,史进刚满十八岁。
话说东京八十万万禁军的教头王进被高俅威逼,只好一路往西去延安府投奔老重经略相公。在路上经过史家庄,被史进的父亲史太公挽留下来教儿子练武。王进住了半年以后,史进的十八般武艺都已经练得打遍四里八村无敌手了。这时王进就要辞别上路继续去延安府。史进不想让他的师傅走啊,就说想留师傅在身边给师傅养老。王进却说,在家养老当然好,但是只恐怕太尉高俅不肯放过。要是追捕到来必定会连累了你,还是得去延安府老重经略相公处求安生立命。他年你想出来做事,那时师傅也好照应你。
王进走了一去再无消息。王进走了不久,父亲史太公也死了。这十八九岁的少年史进成了新的村长,负责保护一方乡里。离史家村附近的少华山有三个强盗: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和白花蛇杨春。史进按理说和山上的强盗应该是对头,其实一开始他们也确实是对头来着,但是几次打斗下来,他们都发觉和对方脾气极为相投,就悄悄结成了异性兄弟。他们暗中的来来往往,被官府发觉了。那一天,官兵围住史家庄,让史进交出少华山的三个头目。
“他把他们交给官府了吗?”有个大孩子紧张地问。
“换是你呢,会不会把兄弟交出去治罪呢?”施公饶有兴趣地问。
“我……我没有想过。”孩子被问住了,结结巴巴地回答说。
嗯。史进一把火烧了他自己的家,和那三个头目一齐逃到了少华山上。那三个山大王一齐让史进做他们的大大王。
“史进答应了吗。”那个孩子又问。
史进不愿意上山为王,他说:我也要去延安府,去找我师傅,和他一同保卫边疆建立一番功勋。
施公说完这段话,抬头看了那孩子一眼。见那孩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施公继续讲了下去。
史进一路前行,在渭州的茶坊里面,他第一次听到了自己师傅的消息——有个店小二说:你且去问问提辖鲁达。
史进就向鲁达介绍自己是华阴县来的史进,接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打听自己的师傅王进。这个鲁达听了并没有回答,而是叫道: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什么九纹龙史大郎?!
史进没有想到鲁达的反应这么大,显然他早就知道自己了,可也从鲁达的口中得知师傅王进并不在这里。失望的史进打算继续寻找师傅,鲁达却热情地挽住他的手招待他吃肉喝酒。
“这鲁达是个好人。”孩子们欢喜地说。
施公不置可否地看了大家一眼,说:“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啦?谁教你们吃肉喝酒就是好人的?”
孩子们大都害羞地笑了,只有小小的阿佑较真地说:“我爹爹说了,酒和肉就是要和好朋友一起吃才有味。”
施公笑着对这个最小的孩子点点头,继续讲故事。
正在吃喝开心的时候,两人听见隔壁有女人哭,哭的声音时高时低断断又续续,扰的两个人心烦得要命。那鲁达就叫来酒保打听,听到酒保说:这女儿叫金翠莲,他们父女欠了镇关西郑大官人三千贯钱,所以在此地卖唱还钱。鲁达就奇怪地问:父女两瘦瘦弱弱,怎么能吃得下这许多钱的肉账?酒保唯唯诺诺答不上来,鲁达干脆叫他唤那父女好来亲口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佐问。“是呀,到底为什么呀?”还有一些孩子随声附和着。
施公清了清嗓子,继续讲道:那父亲扶着哭泣不止的女儿来拜见鲁达和史进,对了,一起吃酒的还有他们在街上偶遇的史进以前的师傅李忠。
老汉才说出,他们一家来渭州投亲没有找到人却被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大官人号称“镇关西”的看上了女儿,强抢为妾,虽然写下三千贯的聘书,实际上一个子儿也未曾给过。现在又将女儿逐出门来到不说了,却还一个劲的逼要这三千贯钱。父女两日日卖唱无奈所得不多,要凑够实在是遥遥无期啊!
“你们猜史进鲁达李忠他们会怎么做?随便猜。”施公停下来问。
“报官。让衙门的人把郑官人抓起来!”阿佐说。
“没用的,我爹说有钱人和当官的穿一条裤子。”那大孩子说。
别的孩子们也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教室里顿时像开了锅一样。
施公用力咳嗽几下,把孩子们的注意力又引回自己身上,说:鲁达跳起来就往门外走,边走边对史进李忠说“你们先吃着,等我马上去打死那个什么镇关西回来和你们继续喝。”
“好厉害呀!”孩子们欢呼起来。
史进和李忠却死死抱住鲁达的腰腿不让他走。你们也都知道,打死人总归是要偿命的。
鲁达走不脱,转身对金老汉说:你明早先走,离开渭州城。若有人拦挡,就说是我鲁达让走的。他不单把自己身上带的五两银子全拿出来给了金老汉,还问史进李忠又要得了十两,一起给了金老汉。金老汉拿了钱,千恩万谢地退下去了。他们三个也被搅了吃酒的兴致,也各自散了。
“然后呢?救出来了吗?”大孩子问。
施公眨眨眼,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精彩的故事马上开始了!你们要听吗?
“听!”小嘴嘴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鲁达气得一夜没睡着,天还不亮就跳下床,去客店里寻那金老汉父女。
他们正要走,店里的伙计忽然拦在路上,说:郑大官人着落小人看住金翠莲,金翠莲要走了,小人怎么交代得过去啊!
鲁达大包大揽地说:就说是俺鲁达让走的。
可那伙计认死理就是不放人。施公说着环顾了下所有的小脸蛋儿:那鲁达正在火头上,提起脸盆大的老拳,一拳下去,那伙计的门牙就掉了,满嘴流血,也不敢再挡住路了。
送金老汉父女走出客店门,鲁达转身拿了条凳子就拦在刚才伙计拦他们的地方儿。要摸那父女走远了,才离开。
故事没有完啊,孩子们。这鲁达一晚上气得都没睡,又在凳子上耐着性子耗了这一上午,心里的气啊,已经再也憋不住了。他大踏步地就往那状元桥走去。
“状元桥?那不是卖肉的镇关西的地方么?”阿佐问。
是啊,就是找那镇关西去了。鲁达是官府里的提辖,卖肉的镇关西见了他自然是客客气气的。鲁达就骗镇关西说:是老重经略相公吩咐我来买肉的,先切十斤精瘦肉的哨子,一点肥的也不能在上面。
镇关西听了忙吩咐手下的人操办。鲁达却不答应,说:他们切的脏,必须你亲自来。
镇关西不知道鲁达是故意消遣他啊,认认真真地切剁了一个多小时,盛夏的中午即便是有遮阴的帐篷,镇关西也还是热得汗水直流,浑身像洗过一样。直到肉切得细细的,才打包好,要交给鲁达,又体贴的问了一句:要不小人差人随提辖送肉过去吧?
鲁达舒服地在镇关西的躺椅上打了个盹儿,此时刚醒。他看着镇关西那张讨好的脸,真是讨厌的要命。于是他又说:且慢。再切十斤肥的,也细细切做臊子,一丝瘦的也不能在上面。
孩子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施公也笑了笑,接着说:那镇关西听了,觉得奇怪啊:精瘦的臊子,能包馄饨;这精肥的,用它做什么?
鲁达听他这么说,脸就摆了下来,说:让你切你就切!用做什么?你自去问老重经略相公去!
卖肉的镇关西到底也还是个卖肉的,被鲁达这么一唬就唬住了,擦了把汗,耐着性子又细细切好了十斤精肥的臊子。
“太解气了。”一个孩子拍着巴掌说。
镇关西刚打包起来喘了口气要说些恭敬地送鲁达走的话,鲁达又说:再切十斤脆骨。
孩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镇关西却恼了,他质问鲁达:你是来玩我的吧?!
鲁达跳起来奔着镇关西门面就是一老拳:玩你又怎么样!这一拳下去镇关西的脸啊,就好看得不得了了……施公停下来看了孩子们一眼,看见孩子们兴奋的小眼睛都冒着光,想必他们的小脑袋里面已经脑补出了镇关西被打的鼻青脸肿顺着鼻孔嘴角流血的样子了吧?
镇关西吃了这一拳,向鲁达求起饶来,说:提辖饶命,提辖饶命。
鲁达最恨他这副小人的嘴脸,骑在镇关西身上,照着镇关西的头又是两老拳。
这次,镇关西不动了。
“他怎么了?”
“肯定装死呢。坏人的坏点子就多。”还没等施公发问,孩子们已经吵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