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色破晓划过天空，照亮整座皇宫。
凤仪宫内，安神的沉香焚烧，隔着重重的幔帐纱帘，数十位婢女敛声屏气低眉站在一侧，一身挽金玲珑紫雁合欢宫装的皇后半躺在凤鸾金椅上，身姿曼妙，面容清艳绝伦，双目半阖半张，微微喘息间，殿中萦绕在侧的沉香随之渐浓渐郁起来。
凤仪宫门大开，慕容衔踱步走了进来，隔着皇后幔帐几步远，牢牢站定，对着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司玄，你可知本宫今日召你来此，是为何事？”皇后的语调不高，但字字清楚得能让整个殿中的人都听见。
慕容衔不答，身子福了福。
皇后见纱帘外不做声响，便接下去道：“旁人清不清楚，本宫不管，但是本宫却看得清楚，昨日在校场之上，你为何留手？”
“禀母后，儿臣未曾留手。”慕容衔不卑不亢地答道。
“不曾留手？”皇后一阵冷喝，逼得殿中侍候的婢女暗自打了个冷颤，“司玄，你可知西凉所赠的这匹骏马对我们北辰，究竟是何意欲？倘若无人可驯服，岂不是摆明了说是我北辰国无人！我北辰将颜面尽失！”
“母后！”慕容衔一声打断，原本屈着的身子直了起来，定眸道，“司玄不才，能驯服此马之人，相信北辰大有人在，可这匹骏马背后之意味究竟如何，相信没有人比母后更加清楚了。”
“慕容司玄！”皇后的语气里染上薄怒，威慑得整个殿中的宫人们悉数跪下，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幔帐中人缓缓起身，无数的薄透华丽的纱帘，就在这一刻悉数掀开。
皇后比慕容洵小了四岁，眼下正是一个女子妇人年华之期，秀丽典雅，加之她一身母仪天下之气概，真堪堪叫人难以直视。
“你虽非我所出，可这几年我待你如同亲子，这便是你同我说话的态度？”皇后语气微软，可仍然自有一番威严肃穆。
“母后，儿臣并无顶撞之意。”慕容衔眸色深沉，“西凉与北辰之间的事，儿臣也是略有耳闻，西凉女帝登基，想要扩充朝野内外，此番所赠骏马一来是刺探我北辰虚实，二来则是想与我北辰结姻亲之好，儿臣所言可是？”
皇后内心一震，西凉与北辰联姻是陛下与女帝私下商议之事，想借由驯马之事为西凉永乐郡主觅得良婿，而慕容衔则是最好的人选。
仅凭三言两语，慕容衔就能推测出的与他们所想的高度一致，这着实让皇后吃了一惊。
皇后索性不再遮拦，摊开讲道：“没错，本宫与你父皇已经商定，而西凉女帝也是承诺，一旦有人驯服此马，那么此人就是西凉永乐郡主的良配，西凉与北辰也永结秦晋之好，一举两得之事，你为何不愿？”
皇后定睛看着慕容衔，眸中微闪一番异色，“莫不是你……”
“母后，儿臣自问婚姻之事要有父母之言，可儿臣断然不会交由您与父皇。”慕容衔毫不犹豫道。
“为何？”皇后凤眸微寒，被慕容衔强硬的态度硌到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是因为司禹的事？”
慕容衔不答，算是默认。
大皇兄与兰家之事，他都看在眼里。
当初的慕容鄞性子粗犷直率，傲然旷达，与兰家长女兰炼儿两情相悦，一时间是多少明都城中的佳话，可不想皇后嫌弃这兰家出身低微，不过一介六品官员之女断然是配不上她的亲儿子，便自作主张地为兰炼儿许配了其他人家，慕容鄞也被迫娶了文家的女儿，懿旨一下，兰炼儿便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慕容鄞也是性情大变。
“你大皇兄与兰家之事，并非你所想的这么简单。”皇后叹息一声，眼中的落寞之色难以掩饰。
慕容鄞从那以后，对他这个生身母亲便是不冷不热的了，礼数都在，情分却没了，日日按时来凤仪宫请安，也不跟她多说一句话，请了安便走，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她又何尝不想成全他们二人，可是他是北辰的皇长子，是她唯一的真正依靠，他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
皇后本想司禹娶了文若卿，拉拢了文家后，再把兰炼儿娶进门当个侧妃，这样也算两全其美，可是谁曾想那兰炼儿心性极高，明明算不上高贵的出身还想着当这平江王正妃，性子执拗到和她儿子一个模样，那这就怪不得她了。
“母后，司玄一生所求不多，只愿身旁所伴之人，是司玄心中所想之人，无关身份，无关名利，无关地位。”慕容衔一席话说得整个殿都静悄悄的，只留得皇后那气得发颤的目色。
这样一席话，若是换了旁人自是说得看起来冠冕堂皇，可放在北辰皇子这样的身份里，未免也太过可笑天真？
皇后抖落一地的寒意，眉目染上薄怒：“看来你的婚姻大事，本宫是做不得主了？”
一番话惊得殿内外之人都汗毛竖起，三殿下一向很少这样强硬，今日如此针锋相对的情况，他们还是头一次遇见，心里边不由得打鼓。
“还请母后高抬贵手。”慕容衔深鞠一躬，狡黠的黑眸眯起深不可测的光芒。
皇后合上饱含怒意的双眸，胸中澎湃的颤动在一瞬间平静，沉吟片刻缓缓道：“罢了，此事改日再说，本宫乏了，退下吧。”
慕容衔走后，身边的贴身侍婢忍不住上前道：“娘娘息怒，这三殿下也只不过一时之言而已，断然不会不听娘娘的。”
皇后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这几个人，有哪一个是省心的？司玄的脾性本宫难道还不清楚？他自小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没人能轻易改变，更何况我这个继母？”
皇后将“继母”二字咬得着重了几番，交错的睫毛下一股子不甘之色。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三殿下一直都是敬重您的，我们这些奴婢都看在眼里，只是今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殿下对婚姻一事如此坚硬。”侍婢低眉顺眼地安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