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月上中天,清凉亭外的树多多少少都铎上了一层银白色的朦胧,星河皎皎,让人一不小心就要跌落进这个迷茫的月色陷阱里去。
宴席上一个接一个人的离席,整个喧闹的氛围也就这样冷了下来,不过最叫人刮目相看的还是那西凉郡主的酒量,足足连干了小十杯的酒,竟也瞧不出一丝的异样,虽然她那副珠贝面具掩盖了她大部分的容貌与神情,但却能从她依旧端坐的姿态瞧出她的酒量之好。
等到所有人都撤了席,甄懿早已站的腿脚发酸,从花羽凤屏风里走出来,一屁股坐在席间。
甄懿粗略地浏览一番席上的东西,整整一百八十道菜,六十多道菜都是浅尝辄止的,甄懿心中一阵肉疼。
着实浪费!想当年自己和先生在白起山的时候,那就是有啥便吃啥,逢年过节才做些好酒好菜,哪里像现在这样浪费。
甄懿黑溜溜的眼珠锁定在了席间的清色花蟹上,那个在锦江楼见到过的“大虫子”。
“这些人真是暴殄天物。”甄懿脑袋上泛着精光,摩拳擦掌地对“大虫子”下手。
甄懿小嘴刚开,便听得后边幽幽地来了一声:“蹭合宫宴的饭席,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你这般的。”
甄懿转头,跌入慕容衔的一双似是无底洞般的黑眸,甄懿毫不犹豫地挪开视线,生怕多停留几刻便会找不到方向。
“要你管!”甄懿放下刚刚够到嘴的花蟹,不客气道,“有事说事,没事快走。”
“你在屏风后边是白站的吗?父皇嘱咐,叫本皇子问太医拿点药好给二皇兄。”慕容衔顺理成章地坐在甄懿对面,隔着一个席子,目光灼灼。
这下轮到甄懿郁闷了,“你知道我一直都站在这屏风后?”
慕容衔慢条斯理地伸手拿起琉璃盏,晶莹剔透的琉璃在明亮的灯火下熠熠生辉,照得他指节分明的手格外白皙。
甄懿想到自己的站在那里又酸又无聊的样子被他瞧见,有些窘迫。
“找太医自己去太医院就行,在这干什么?”
慕容衔眸光微微一闪,语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的无奈:“太医院现成的太医就在这,本皇子为何还要跑去太医院舍近求远?”
甄懿被堵得语塞,一只胳膊极不耐烦地撑住无力的脑袋:“要什么药,说吧。”
慕容衔剑眉微动,暗沉的黑眸眯出深邃的光芒,一脸不紧不慢地吐出话来:“不急,还没想好。”
“你······”甄懿气得胸闷,白了他一眼。“那您随意,想好了告诉微臣。”
“自然。”慕容衔又道。
甄懿没理他,眼前白嫩嫩的花蟹蟹肉柔软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甄懿噎了噎口水,一顿风卷残云。
慕容衔盯着她,脸上的凉薄之意淡褪了许多,眉眼微微一勾,现出一个宠溺的温度。
还好,她今日对他的态度还算正常。
四下无人,唯有这清凉亭里慕容衔一人一杯酒,甄懿一人一盆蟹,自成一派莫名的风景。
良久,慕容衔等到甄懿心满意足地搜刮完了所有的花蟹才开口问道:“那日在大殿之上,你面对如此多的言之凿凿的指控,就没想过自己会被他们一语成谶么?”
甄懿停下手中剥蟹,云淡风轻道:“有啊······我当时没凭没据的,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最大的疑凶······也很合理······”
“那你为何不······不向······向人求助?”慕容衔顿了顿,将自己心中想说的原话憋了回去。
“和谁求助?公输先生么?”甄懿低着头,连眼皮子也不抬,“我不想成为先生的负担······”
公输渊任大学士以来,的的确确没少受到朝臣背后的非议,礼贤下士,位居高官,那刻若是再出言维护甄懿,指不定又会将什么名头扣在公输渊头上。
“不是。”慕容衔喑哑地出了一声。
“就是,仅此而已。”甄懿抿着唇否认,知道对面慕容衔直愣愣的目光有多毒,怂得没敢抬头。
“我知道,皇后召见过你。”
甄懿再也按捺不住眼皮子的跃动,狠狠一跳。
慕容衔低声:“皇后和你说了什么?”
甄懿垂眸,卷曲绵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不说话。
慕容衔起身转过席,在甄懿身旁站定,牢牢地注视着她:“甄懿,你为何不肯信我?”
眼前的人目光凿凿,幽切得让人避无可避。
是她不肯相信他吗?
不是啊······自己一直都挺相信他的,正如他当初毫不犹豫地为自己担保自己的医术,自己被人猜忌时坚定的信任······
好像,他一直都很相信她。
甄懿像是浑身对不起慕容衔的感觉,瘪了瘪嘴,松口:“皇后也没说些什么,就是见到我以后就反应特别奇怪,公输先生也说了,离天家的人,远些······”
“就因为这样?”
甄懿被问到了,水灵的眸子眨巴眨巴,“你也是天家的人,况且那是你母亲·····你母亲对我的反应这么奇怪,能不让我想到其他的方面么······”
慕容衔轻笑一声,用手敲了敲甄懿的脑袋瓜子:“原来你一直在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啊······”
“不是······我······”甄懿急着辩解,却迎上慕容衔鲜少的笑意。
甄懿努力地眨眨眼,千年寒铁在笑?感觉有些恍惚了······
“她不是我生母,她是我的嫡母,我与司遥的生母是父皇的舒妃,六年前因病去世了······”
甄懿一阵措手不及的骇然,“皇后娘娘······不是你亲生母亲?”
虽然这在帝王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甄懿从来潜意识里都认为他们俩是母子关系,一下子膈应了缓不过来。
“怎么,你是因为这个才对我态度如此恶劣?”慕容衔挑挑眉,戏谑地看着甄懿。
“也不算太恶劣吧······”甄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支支吾吾些什么,最后心虚地低下头。
这几日时而晃过脑子的忧愁一时间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虽然脑海里忽明忽灭的疑云还萦绕在心头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