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滴栏迟疑片刻,寒纾挑挑眉头:“怎么?难道陈沏半途退缩了?”
“不是,”滴栏弱弱的,略微迟疑,十分艰难地开口:“陈小将军,命丧边关。”
寒纾手里的勺子落回碗里,“当真?”滴栏点点头,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这句本不用问的。
画萦端起另一碗粥,也舀了舀,道:“听说,那小将军死的不大安生啊~”
寒纾闻言,看向滴栏,滴栏抿抿嘴,道:“陈将军被俘后不屈敌军,以泥首之刑,受辱而死,到如今还身首异处。”
“泥首?”寒纾心里暗暗地不舒服,既然都要了人家命了,还要用这样折辱人的手段,太不厚道!那陈小将军虽说一直有爱玩爱闹的名声,却也是个国难当头挺身而出的,被这样折辱,如何瞑目?转念又想,梁澌当初让陈沏出征,是否想到了有这一天,是否如今正在吃后悔药?想到这里,她突然生出一分“梁澌也不过如此”的想法。
“后援军怎么偏偏等鲜楚关破了才抵达?”一向沉默的寒音突然发声,却直击要害:“按行军的脚程,援军最晚也就比先遣队晚两日,先遣部队初四就到了鲜楚关,后援军应该初六前就到了,怎么会生生耽搁到了初八?”
以如今的形势看,如果云熙后援队早到一天,哪怕半天,鲜楚关也不会轻易沦陷,陈沏更不会死。寒纾心里一紧,陈沏的死,跟增援迟迟不到有很大关系,云熙朝堂只怕要掀起一阵不小的浪潮了。
几个水华来的和亲使者都能想到的问题,梁澌自然早已想到了,他在云熙国待了三年,一直倾心于治理国内经济,官场里打交道不能一味来硬的,那几个暗地里的贪官污吏在他这儿就跟几只小蛀虫似的,掀不起大风浪。但凡长点儿眼不往他这儿自投罗网的,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怠搭理,可他没想到这群貌似掀不起大风浪的蛀虫,竟真的要把这云熙蛀穿了!
第二日例行朝会,梁澌很意外地来的有些晚,但当他踩着略微轻薄的阳光进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枝鲜艳的桃花,眼角儿带着笑,似乎是个刚刚踏春,乘兴而来的无忧少年。跟这满屋的愁云惨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户部尚书嘴角都抽了抽,怀疑这泠华君莫不是疯魔了。
离他最近的工部侍郎凑过去:“泠华君,这是有什么喜事吗?说来与我们听听,也让大伙儿高兴高兴。”
梁澌眼睛轻轻一眨,笑道:“大人一会儿就知道了。”
小侍郎正欲再问,就听皇帝的大太监扯着嗓子尖声道:“皇上驾到~”
一时间群臣跪拜,梁澌手里仍拿着那支花儿,对皇上行了个礼。
云熙皇帝经这几日的摧残,满脸的苍老之色,甫一落座,就看见梁澌手里的娇艳花枝,不禁一皱眉头,语气里老大的不乐意:“梁卿拿着这花枝做什么?”
梁澌早已敛了笑容,一脸沉痛地说:“回陛下,臣今早去护国将军府吊唁,怎料府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个守门的小童,府里夫人连个侍奉吃食的都没有。臣想,陈将军大义赴死,怎料如今尸骨未寒,母亲与小妹就遭如此待遇,实在寒心。走到花园,见百草皆荒芜,只有一株桃花开的正好,又听闻是陈将军在世时亲手栽种,顿觉百花不及此一枝,特地摘来一枝与陛下赏玩。”
难为梁澌说的字字戳心,皇帝坐在龙椅上几欲泪下,但总要维持几分天子尊容,只好挺住声音,道:“护国将军满门忠烈,不能就此落没,传朕旨意,封护国将军亲妹为念义郡主,其母为二品诰命夫人,护国将军谥号忠义,待灵柩归来,朕亲往吊唁。”
梁澌弯腰作下一揖:“陛下英明。微臣相信,护国将军在天之灵,亦能瞑目了。”说着又面露遗憾之色,看似轻飘飘地说道:“唉,若当初增援部队早几个时辰,陈将军也许不至落得个身首异处,着实令人惋惜啊。”
云熙皇帝也一蹙眉头,看向缩在队列里的兵部尚书。“柴卿。”
闻言,兵部尚书眼皮儿狠狠地跳了几下,忙不迭地迈出队列,跪在地上说道:“回禀陛下,后援部队在桓城遭遇大雨,桓城多山,泥流封路,队伍全力开路,才得以奔赴边疆,但还是贻误战机,实在是造化弄人。”言下之意,不是后援磨蹭,是老天爷不给面子。
梁澌那头儿轻轻笑了一声:“可梁某却收到消息,柴大人似乎与蒙初颇有几分渊源啊~”
“泠华君,话可不能乱说,老臣为官三十载,一直兢兢业业,对云熙衷心耿耿,天地可鉴!”
柴为清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字字剖白,龙椅上的云熙皇帝叹了口气:“泠华君,朕乏了,你来料理吧。”
梁澌弯腰恭送皇帝,待一阵珠帘脚步声渐行渐远,大殿里变得宁静异常,梁澌看向柴为清,周身气泽一下儿变得极冷。
“好个天地可鉴啊,我看是天地可诛!弹劾你的折子都在御前压了一人高了!圣上仁爱,念你是老臣,想给你留几分薄面,多番留情,你呢?勾结外敌,走私行贿,贪赃枉法,混淆圣听,欺君罔上!竟然把手伸到边关去了!谁给你的胆子!”
他生气时气泽不受控制的冷下去,像千里冰原的罡风,柴为清已经跪在地上说不出话儿了,一个劲儿地打哆嗦,泠华君却恍若未见,眉尖儿一挑:“来人,拉出去铡了吧。”
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老命不保,兵部尚书狠狠地一抖,像打开了闸门,突然大声喊着饶命,但顷刻后,就隐没在虎头铡下。
原来梁澌来时,竟是带着虎头铡来的……立在原地的群臣目睹这瞬息之间的变化,心里也是捏着汗,泠华君敢把虎头铡带到大殿来……泠华君敢斩杀朝廷从一品的大员……泠华君敢在殿前铡人……皇上还准许他这样做……
这般想着,原本离他最近的工部侍郎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
梁澌眼锋扫过来,看着这满朝文武大员,却无勇气者,一味儿钻营官场,顿时十分来气,怒喝道:“还有你们,一个个随波逐流,搬弄是非,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出兵时一个两个都病了,兵败了都出来口诛笔伐,倒是好大的底气啊,嗯?看见门口的虎头铡了吗,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他本就极少动怒,何况刚刚已经有了活生生的例子,群臣哪里还敢反驳顶撞一句,忙低着头一溜小跑儿着出了大殿。
那位工部侍郎离梁澌最近,被冻的有些狠,腿脚一哆嗦,跑的慢了些,被梁澌喊住,一激灵,以为自己小命儿不保。只见梁澌轻笑一声:“大人觉得,这喜事儿可令人高兴?”
这可太让人……小侍郎哪还敢说别的话儿,忙回道:“泠,泠华君,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