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茶韵无痕。
艾文收拢了双手，纯黑色的眼瞳直直望向对面，分毫不避。
无论是先前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还是此刻的放肆无忌、张牙舞爪，从艾文的角度来说，只是两种不同形式的实验。
两次实验，从谨小慎微到得寸进尺，一点儿都算不上聪明，反而过于鲁莽失据。
既缺乏必要的准备，又没有步步为营的计划，就显得急切而冒失，还要承受更多的风险与隐患。
这是上一刻的艾文会有的考量，而此刻的艾文又有另一番行事的原则。
所谓自作聪明的试探，在不知深浅的对手面前，不过是舞台上装模作样的蹩脚闹剧，除了徒增笑柄之外，不会再有更多的意义与作用。
与其如此，反倒不如变暗为明，直截了当地向对方摊明底细，以自身的坦荡磊落，省去了往后一定会出现的、时间上和空间上的心理拉锯。
而且，在这一直率的行事中，更可以通过观察对方的反应，在某种层面上判断出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从而把握一定程度上的主动权。
简而言之，艾文想通过这种粗暴的手段，打破人际交往间的技巧与美感，将各有所求的利益交换，从互不揭破的暗地里摆放到桌面之上，先发制人。
这一做法直入主题，直接跳过了诸多的琐碎与漫长的拉扯，也因此要直面更多可能的风险。
嘛！吾辈最讨厌的就是拖拖拉拉的虚与委蛇，还是这种简单明快的风格合乎吾辈的心意。
艾文此刻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闪烁着某种欢快的光彩。
呐！巴塞洛缪先生，就让吾辈看看，您广阔的心胸，究竟能对吾辈容忍到何等程度？
“我必须要说，艾文，你对未来的规划，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听到艾文失礼到近乎狂妄的发言，巴塞洛缪脸上平和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配合着口中的言语，碧蓝色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平淡的诧异之色，整个人显得平静而温和。
唔！巴塞洛缪先生，您所关注的重点居然是这个的么？
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就给出了一个这么随意的评价，还有您那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是几回几事呀！
是吾辈的理想不够崇高远大，让见多识广的您看轻了么？还是吾辈的目标太过功利主义，让高风亮节的您耻笑了么！
如果您不是故意在一个小孩子的面前显露城府，那么，吾辈真的要认真考虑一下您对吾辈的企图了。
“那么，请问！在您的意料中，我该有何等的人生追求呢，巴塞洛缪先生？”
艾文视线转到别处，语气随意地问道。
“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无法被理解的神秘现象，还有一些掌握着超自然力量的非凡之人。”巴塞洛缪缓缓说道。
“恕我直言，先生！您说的可是那些被您所研发的魔晶技术逼迫，只能流浪在街头，依靠表演魔术，乞讨别人同情的可怜家伙？”艾文不经思考地脱口说出。
巴塞洛缪温和地看着艾文，笑了笑说道：“艾文，你所看到的只是事物的表象，实质却绝非如此。
“如今的时代，确实不同于以往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但那些拥有非凡才能的人，依然在社会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魔法学会自从成立以来，一直都是帝国的第一线学会，每年政府划拨给它的研究经费，仅次于蒸汽科学会和炼金科学会。
“甚至，魔法学会的梅丹佐大师，在皇家学会内的地位，还要高于我这个炼金科学会的会长。
“至于你说的那些在街头流浪的魔术师，我只能对他们的遭遇表示遗憾，而不会感到有丝毫的愧疚。
“因为时代已经改变了，现在是知识的时代，已经不是仅仅凭借着天赋异禀，就可以自称巫师的旧世纪了。只有那些真正钻研神秘学的学者，才能在如今的社会出人头地。
“那些魔术师们之所以在街头流浪，事实上不是因为被我的魔晶技术压缩了生存空间，也不是因为时代将他们抛弃了，而是因为他们自身在神秘学知识上的局限。”
巴塞洛缪平静地看着艾文，声音和缓：
“艾文，你仔细回想一下，当你在广场上观看那些人表演魔术时，旁边还有什么？
“是的，还有那些落魄的发明家，他们在广场上向人们描绘着自己的创意和蓝图，希望能被路过的富翁看中，幻想着将自己的发明卖出个好价钱，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在亚马乌罗城，这样不值一文的发明家遍地都是，但是你会认为发明家在现在的社会上没有地位吗？
“街头的魔术师，广场上的发明家，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都不是因为自身的职业而落魄，而是因为自己没有掌握足够的知识而风餐露宿。”
艾文沉默片刻，抬起头迎上巴塞洛缪平静的目光，问道：
“您深刻的见识，令我无比惭愧与敬服。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惜口舌，同我讲这些道理呢？”
“艾文，你有考虑过涉足非凡的领域么？”巴塞洛缪问道。
“先生！不瞒您说，我天生就拥有月亮领域的超自然能力，能简单地做到一些沟通亡灵的事情。
“但是，这项能力给我的体验相当不好，希望您能理解，一个小孩子看见亡灵时的感受。
“虽然，我并不清楚其他的非凡能力是什么样子的，但我的确已经失去了对超自然力量的兴趣。”
唔！所谓的超自然力量，在这个允许永动机存在的诡异世界，明明科学才是唯一的王道。
旋转的齿轮，白色的蒸汽，吾辈已将一片痴心付于钢铁的轨道。
也曾于花前月下，向科学真理许下海誓山盟，妄图寥寥几句言语就动摇深情，吾辈岂是那般水性杨花之人！
即便撇去永动机不谈，只看南大陆战场上，那些被帝国机动骑士团打得节节败退的魔法军阵，还有倒塌在武装飞艇炮火下的神庙，以及被蒸汽坦克碾碎的巫师们。
呐！巴塞洛缪先生，请您用您那高深的智慧、丰富的见识告诉吾辈，吾辈究竟该作何选择？
堂皇的科学，还是屈辱的神秘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