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国所得的信报的确属实,不久沉国果然派遣信使前来,言沉国愿与重国就边境之事详谈磋商,沉国太子沉瑜亲自前来,望两国和解此事,两国结交从此安宁太平云云。
从函书往来、边境接待到京城皇城外相迎,历时约一月,重化昀自然不需准备什么,这些日子也乐得清闲,便时常去南山找云心,只是再没有留宿云心家中,毕竟是女子独居的家,重化昀不愿太过随意散漫,这反而会破怀与云心之间君子之交的情谊,也毁了南山的幽静神秘之感。
每次相见,云心总会和他相谈甚欢,或是赏山间之景,或是畅谈古今,重化昀发现云心虽居于山中,但却看过许多书,史料或是诗词,乃至各国人文地志都能侃侃而谈,更让重化昀佩服钦叹。
或是看小院布局和周边所种的花草,或是由云心下厨给重化昀烹制各种吃食,几乎每样都别出心裁,总让重化昀大呼口福不浅,总之,南山早已成了重化昀最乐于的去处。
“看,这就是我的书房。”云心拉着他走到一间屋子前,推开门道。
重化昀总是说为何云心会知道那么多,今天云心终于带他来见见自己的书房。
“书房?”重化昀讶道。
云心看他,这人脸上讶异的表情让她几欲失笑:“你不会以为我不会写字吧?”
重化昀咋舌,倒不是,只是,只是想不到,你也会有一间书房…后来想想,的确,博览古今的她,肯定读书万卷。
“进来吧!”云心看他连否认都没有,不由笑笑推他道。重化昀回过神,跟着她进屋子,谁知刚迈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四面墙上都挂着各种卷轴,书法画卷一一陈列,窗户支起,原来这间屋子的窗户向东,此时清晨的明媚柔和阳光照入屋子,显得明亮而安静。
“真是一间不错的书房!”
重化昀不禁赞道,走进几步,才看见两架书案,一架上面是笔墨纸砚之类,另一架则明显是作画所用,各色画笔一一整齐排列,各样色彩也淘澄得干干净净,旁边木筒中插着数十幅卷着的轴画,重化昀更加惊讶,在画桌旁边不远,是长长的书架,上面密密地放着许多书。
墙上挂着的书法有正楷小字,也有大幅草书,不过看笔迹应该都出自一人,看来就是她所做的了,心里暗忖,的确很好,笔力劲挺,有大家风范,几乎都看不出是出自妙龄女子之手。
重化昀走到书架边转过身看云心问道:“我可否随意看看?”
云心微笑点头。
一本本,《域志》,《粲怨集》,《适谈》,《王朝史志》,甚至还有《凌方食谱》之类,很多不见经传的著作,更让重化昀惊讶的是竟有两册《居月诗集》!
“你竟然有这本书!”重化昀叫出来。
云心不解:“怎么了?这本书我不能有吗?”
“不,”重化昀小心翼翼地翻着,“这本书我大哥找了很久,一直找不到全本的两册,没想到你这里竟然有。”
“你大哥?”
重化昀手一停:“是,嗯,是我大哥,我皇叔的儿子。”
云心轻应一声:“知道…大皇子嘛!”
重化昀微笑,拿着书走到云心身前交给她:“我大哥他平常吟诗作画,对朝廷之事也只尽本分,所以外面的老大臣虽然不说什么,但心中都有些不满,他毕竟是长子。不过我们都很支持他,不是所有重家男子都要以国事为己任,总要有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所以,你是以国事为己任的重家男子,而且不能做自己爱做的事情?”云心眨眨眼,眼中精灵闪动。
重化昀失笑:“也没有这样严重,我和大哥不同,从军,是我自己的选择,也算是我自己愿做的事,重家只有我们三个,于国于家,我们总有自己的责任。”
云心低头,想想道:“如果你大哥真的很想要这本书的话,我可以抄录一份给他。”
“真的?他肯定会欣喜若狂的,云心,谢谢你,代我大哥谢谢你。”重化昀的语气里难掩惊喜,转而又道,“哎,你要是早些给我就好了,前几天大哥生辰,我绞尽脑汁都找不到什么贺礼,最后还是送了一张弓给他,你都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
云心忍不住笑了:“只是举手之劳,谁让你没有早告诉我,我好给你出谋划策啊。”她顿了一下,看着重化昀,忽然有些默然地说道:“生于皇家,虽然荣华天生,但也同时背负着常人不用承担的责任,而且关于权势利益军国大事,可能更有难以想象的困难抉择,你的身上自然有常人不能体会的…”
重化昀伸手抚平她的眉头,温和说道:“我这些日子…已好多了。”
云心粲然一笑,年轻女孩子甜美的笑,让重化昀居然有些出神,“昀哥,我要你…永远开开心心的!”
重化昀沉默了,这句话,会成为他无数次陷入困境,无数次沙场征伐时,最好的一点安慰。他心中不由柔情万千,微笑看着她。如此温雅的他,应该就是他最本来最惯常的样子,相比之下,战场之上,才不是他的本来面貌。
云心已经坐下,惬意地靠在竹椅上:“你能想象,这些年我的生活是怎样吗?”
重化昀也坐下,意示她说下去。
“我可以写字画画,也可以弹琴看书,觉得闷了可以在山中走走,觉得困了就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一觉,我很惬意很舒适,生活过得如梦一般,我有时候甚至会担心会不会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这只是场梦,你能明白吗?我把孤寂,当成上苍难得的馈赠,将她悄悄酿成陈年的美酒,又独自饮下,这份滋味,不曾有过,不能懂得。”
重化昀静静地看着云心,这样的话她是第一次说,原来不是不觉孤单难过,而是早就懂得如何与孤寂结友,只有十七岁的她,却似乎有超乎常人的平常心,好像历经岁月沧桑之后安定下来的样子,美好静谧,却又遥远而不可及。心里没来由一阵落寞。
“我能明白,只是难以体会,我大概不会有机会品尝你所说孤寂的美酒,但是我今日可以听到这番话,已不觉得遗憾。”
“那么就这样好了,世事难料,不必强求。”云心站起来,“来,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比起书房简直是简陋,只是简单的桌椅茶杯,往里面,有一架琴,准确来说有两架琴,只是有一架上面蒙着一层轻纱,好像不常用的样子,另一架则是光亮如新。
重化昀转过脸:“这是你的?”
“嗯,”云心点头,又指着那架蒙着的琴道,“这是我娘的琴,我娘以前最喜欢的,后来我也学琴,简叔叔就亲自做了一架琴送给我,只是我从小就不专心,我娘的琴艺,都没有学到一半。”说着笑笑看着他,“不过我娘从不逼我,只要我觉得开心,至于弹得好不好,没有那么重要。”
“弹琴在于情,而不是技巧,你娘一定明白这个道理,我也见过那些琴艺高超的人,只是他们的琴声里真正有意味的很少,这样还不如没有。”重化昀浅笑,突然就想到当年的萧皇后,总是听姨娘说她琴艺无人能及,否则皇叔也不会因琴生情,只是…
“你在想什么?”看见重化昀出神,云心推推他。
“没有,”重化昀微笑,“想起了一位长辈,总听说她善于抚琴,不过我无福一听。”
“你的长辈?皇室中人?”云心扬眉。
“算是吧,不过她离世多年,否则,我该称她一声皇婶。”
重化昀随意点头说道,他以为此言无任何不妥,却未注意云心已经微微颤抖的手,她勉强镇定,翻开那本一直拿在手中《居月诗集》的一册,边展开边佯作随意问:“…皇婶?”
“是皇婶,不过,她还未进宫就已过世,但是皇叔依然尊她为正妻,所以提到她,我们都会称先皇后。”重化昀手里也一直拿着另一册,他也翻看,字迹还很清晰,纸张边缘有些微微泛黄,不过看来保护得很好。“这书你是哪里得来的?”
“很多啊,有些是我娘的,有些是简叔叔送来的,有些是这几年我找的,不过我找的很少,以前我娘爱看书,简叔叔几乎每次来这里都会带些书来,他和娘趣味相投,总是有很多话谈,简叔叔怕我闷,还找一些很有趣的杂书来,”说着看着他笑笑,“我娘说多看书好,并不反对我看那些的。”
重化昀对她的娘亲更加多了层钦佩,这样明理睿智多才多艺的母亲,实属难得。想到此不由逗她,“那些是杂书?《古今志怪》,还是那本《兰闺》?”
“《古今志怪》哪叫杂书?”
带着小小怒气的娇媚眉眼,让重化昀看得有点呆了,赶紧别过脸,“好了好了不闹了,和你说件事。”云心见他正色,眨眼道:“什么?”
“明天沉国太子要到京城了,我要进宫去,你要不要去城门口看看热闹?”
“我不认识他,”云心睁大双眸,点了点手里的诗集,“明天我要在家给你大哥抄录诗集,可没有那个闲工夫。”
重化昀不经意见看到她耳畔有一颗红色的痣,映在白皙如脂的肌肤上,有种莹莹的美,想着突然就回过神,你这是在做什么,心内懊恼,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么轻薄的人?
或许与云心他的确情愫暗生,但他还不敢,云心总给人一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虽然相处甚欢也算是知心友人,但现在,他还不敢说出什么,另一点,虽然幼时经历让她早早懂事,但云心毕竟年纪尚幼,或许,再等几年?
只是,我心,卿知否?
“跟你说话呢!你今天怎么总是出神?”云心伸出皓腕在他眼前晃悠一下,拉回他的思绪,“回魂兮——”
重化昀失笑:“这是在做什么?”
“我看你还是回去吧,明天不是有事吗?”云心以为他有事在身所以心不在焉,笑笑道。重化昀想想点头:“那好吧,改天再来看你。”
回到王府,楚源也刚从外面回来,重化昀问道:“今天你又去念衣医馆了?”
“去了,今日是姑祖母的忌日。”楚源淡淡道。
重化昀心下一暗,“期无先生还好吗?”
楚源微微摇头:“没事。”
楚源所说的姑祖母,就是当日楚啸风之妹,萧期无之母楚凝,楚凝过世多年,萧期无也离家多年,每年楚凝忌日,总是萧期无带着众弟子和楚源一起为楚凝墓前尽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