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大哥就对了,天塌下来都有大哥撑着!怕他个鸟,最差不过这颗脑袋不要了,反正多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你我如今也无非是为那几个兔崽子操心,不过从来都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做咱们能做到的,其他的就看他们的命罢了!再说了,也不见得就运气差到那个地步,我看哪位大人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实在不像是短命的人,也说不上能叫他做成事儿呢?”
温统领这话通篇看似有道理,其实也没啥道理。不过,听在温大当家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挺顺的,这心里也没那么慌了。“自然,你这大统领当的,酒随便喝,肉谁便吃,看谁不顺眼就鞭子抽,你当然日子过得够本了。可是平儿他们几个才多大,我们做长辈的不护着还有哪个?只是,这次过后只怕我们温家真的要沉寂一段时间了。这数目实在是太大了!这位大人这次真的是强人所难了……”
“军营那边,我应该多少能抠出来些,你等我回去就让书记官统计出来拿给你……”温统领虽然平时不管生意,不过大数上也是知道的。
“不行!”温大当家拒绝。“大哥,你那毕竟人多眼杂,这私偷军粮被人抓住就是死罪。眼下这云州府里盯着我们的人着实不少,要是让魏家那个小的察觉了,只怕又是一场是非。你是温家的顶梁柱,你绝对不能有事。你放心,这军粮的事情我会安排人去想办法,只是未来要苦了大家了,只怕有一段时间咱们温家真的就是个空壳子,什么都拿不出来了。大哥,你说,这个大人和这个钦差大人之间……我怎么有点儿感觉奇怪呢?”
温大当家皱着眉头,这话说的不清楚,那边温统领就更是没听明白了!待要细问,温大当家自己都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也说不出来一二三四,且现在七日的时间就像是悬在温家头上的一把大刀,两个人也没时间纠结于此,各自别过之后就去找人落实粮食物资的事情去了。
待到两人从店铺里走上街头,已然是酉时二刻了,从这边望过去,远处云州府中心市集区域灯火通明,红彤彤的仿佛一片落到地上的彩霞,虽然两人想起今日正是云州府中一年到头数得上好的上元灯会盛景,只是温统领和温大当家的无心欣赏罢了!两人一朝东一朝西的就各自忙去。
而街道上现在已经缓缓的开始有人流出现,各家的百姓们早早吃完了晚饭,正好走出家门往市集的方向走过去,还有那些贪心的小孩子连晚饭都没吃一口,只一路拉着父亲母亲的手撒娇,这个说要是糖人儿,那个说要吃龙须果子,要不就是打着漂亮的烟火棒的主意,反正这一年到头,今天里最是热闹,吃得完的看的多的数不完,不光是小孩子就是大人家都颇觉乐趣。有哪些刚刚新婚的小娘子牵着自家相公的手,这嘴角翘起来甜的赛过云州府特产的蜜瓜。
人间的烟火气盘旋着,一缕一缕的汇集成夜色中的微风,和着人群一起,在灯火中,满满的都是欢声笑语,平常而珍贵。
云州府的城门是酉时末关,此时也没多长时间了,守城门的几个人这心里早就痒痒起来,都跟家人约了老老小小要一起去赏灯,一年就这么一回,哪怕钱袋子要瘪上一瘪,也心甘情愿了。城门守卫本来一天也没什么事,还好今天下午遇上了那么一班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士兵进城,那风姿神采几个人已经来来回回的彼此讲了好几次,估计晚上回去之后还能跟家人和邻里吹牛吹上好几天!
云州府高大的城门就像是一个结界,把城门内和城门外完整的分割成两个世界。一边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城内,另一边则是一望无际又昏暗的,似乎风声中传来的是沙漠深处不知名凶兽的吼声。
其中一个守卫搓了搓自己的两肩,这都是夏天了,就算没有太阳,也不应该感觉凉飕飕吧!这股风好像就是从沙漠深处传过来,这么想着,这守卫转身望向城门官道远处,这管道正是修往沙漠深处,据说再往远处走就是通往郾城的。虽然,这守卫根本没离开过城门二里地的距离,不过知道的却不少,来来往往的人,没少说这沙漠不好走的,寻常的一个半个月的总有人要死在里边儿。也不知道是被那凶兽吃了还是被流沙吞了,反正……守卫使劲儿晃了晃头,愈发觉得冷了。
就这么一晃神儿,守卫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简直是汗毛倒竖,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硬是紧张的闷在胸口喘不上来,自己给憋的像鬼上身一样的抽个不停。这么抖了好几下,总算因为一段时间没说话让身边守卫同伴发现不对,看他这样子,也掉头看向此人看过去的方向。
好在这人的胆子比前一个稍微大上了那么一点儿,虽然刚一转头也被吓了个够呛,可定睛看了看,总算发现了端倪!
到底这路的尽头来了什么把两个守城给吓了一跳呢?原来是黑乎乎的沙漠中突然出现了模糊一团有着两个黄色的铜铃一样的眼睛巨物,还由远及近,速度极快的冲了过来!这第一个守卫不过是心中正好想着沙漠中的凶兽就正好看到了这东西,哪能不吓了一大跳!
此物速度到是挺快,两人这慌乱了一段时间,在整理下来,这东西也跑到了眼前。守卫们这才看出来,原来这是一架马车,那两个黄色铜铃的眼睛正是挂在车沿儿前端用来照亮的两盏气死风灯笼。
被吓了一跳的城门守卫本来觉得自己被旁边人看到胆子小的场面,这脸面上很是过不去,原打算等这架马车过来后就要好好撑撑自己城门守卫的威风,至少上上下下的检查个三五圈再说!可真等马车到了眼前,惊见这架车的竟是个少年人,一张脸白白净净的,在黄色的灯光下还有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过来,就跟家里的小子似的,可人儿的很。倒让这城门守卫一肚子火发不出来了。
别看这少年人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可车把式有模有样,一双手臂极有力气,这马车跑的极快,可到了城门口,愣是被少年人一把拉住了缰绳,马蹄扬了几扬还是停住了。莫名的,城门守卫觉得这一幕好像不久之前刚刚见过。若说还有什么,似乎马车车厢里传出来一声低咒,想来这急停让车里的人吃了亏,只怕要滚做一团。
还没变声的少年人讲话清脆的很。“云州府?是吗?”
城门守卫清了清嗓子,面对小少年,也不好再刁难计较,不过该做的也还是要做的。遂点头上前,先检验了几人的官凭路引,原来是郾城过来的兄妹几人。撩开了马车上占满了风沙的帘子,里面坐着两男一女。这城门守卫心里嘀咕着,这几个人怎么回事,个个比小少年都要大,怎么还欺负个孩子来赶车。只是自己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检查了一下,也到了要关城门的时候了,提醒了他们一句,当然主要是针对小少年,就放了人。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进城?今晚是云州府的大日子,上元灯节,热闹得很,外面来的人也多,只怕客栈都满了呢。你们赶快进去,避开集市那边,估计还有可能找个地方住下吧?”
外面那少年人只是瞪着大眼睛看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没听到守卫的话。这马车厢里倒是传来了一声有礼的多谢,后又加了句千寻,走吧!那少年人也收回了研究云州府城门的目光,鞭子一抽,车轮就转了起来。守卫虽然目光追着又瞅了两眼,可旁边儿人已经忙着关城门了,也就把这架马车跑到脑后,一起帮着推动沉重的城门去了。
千寻是少将军身边形影不离的谨慎护卫,此时竟然当着马车车夫,这马车上坐着的人除了少将军还能有谁!
在沙漠中连查寻失窃军粮的痕迹再赶路,自那日大宴上受军棍责罚已经过了三日,少将军一行人才赶到了这云州府。而除了千寻在外面当车夫,这车厢里还坐了一男一女,正是秋平和素媛。此时,两人一左一右正好把少将军挤在中间。可惜,这齐人之福少将军是没福气享受的,这一路上不管是耳朵还是身心都受到了不浅的折磨,以至于少将军经常想压迫千寻进来,自己出去赶车算了,估计还能有半分清净的可能。你看,这不过刚刚消停了一会儿,才进了城门,就又有乐子了!
千寻在外面盯着这十字路口发呆,遇到这种情况,一向是要别人拿主意的。回身把车厢门帘一抬,把自己的小脑袋探进去,问到:“怎么走?”
一个脑袋进去,两个脑袋出来!
一左一右两个车厢窗户,正好一边一个脑袋。左边的是素媛,虽然卸下了在帅府里那身华美的钗环锦衣,仅戴了一朵上午路边寻到的鲜花,可一身美貌却跃然而出,底子好就是怎么都好看。神情也比在帅府里那副紧绷的样子要轻松得多,一双杏眼无光自亮,嘴上还咬着一只红果子咬的津津有味。这云州府素媛也是第一次来,自然是好奇的,一探出头来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摇晃着头。
右边探出头来的自然就是秋平了!与素媛相似,虽然依然还是木着脸,不过眼睛中倒是少了那晚和少将军对峙时的冷硬,有了那么点儿人气,此时脸上吹过夏日夜晚凉爽的风,耳边是模糊但又鲜活的人声,身边是难得一起出门的伙伴,这样的氛围是在郾城二十几快三十年都没有体会过的。没有压在头上的梁帅,似乎不能动的腿也没有那么痛了。秋平敲了敲窗户,说了声走右边!
这话一出,坐在中间不偏不倚的少将军就提前捂住了脸,只不过手下的表情已经演示了什么叫惨不忍睹。
果然,左边的素媛听秋平这一说,嗖的一下子就把头收了回来,瞪着秋平,娇气的哼了一声,“凭什么听你的,我就说走左边!”
还维持着探头进来等着拿主意的千寻一双大眼睛左瞄一下右瞄一下,相似的情况也不是头一回了,反正千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盯着中间现在装自己不存在的那个人看。
有人急秋平反正是四平八稳的,从郾城出来的一路上,穿越沙漠再到达云州府,这三天时间已经足够秋平把素媛的性格摸了个透,也让素媛本来就有的小情绪被撩拨的放大了好几倍,基本上到达了,秋平说是的,那就要反对,秋平说非的那就要赞成的地步。当然,这其中也有性格古怪的秋平有意无意的逗弄就是了。只是苦了夹在中间的少将军,可见齐人之福可不是那么容易想的,你想哪个都不得罪,哪有那种美事儿!
这秋平一歪起一边嘴角笑,就让素媛心头起火,越看越像是要与自己作对!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素媛的声音清脆,而秋平的声音低沉,不过两人谁也不让谁,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讽刺起来。
“左边?让我看看左边有什么,哦,是了,左边一看就是黑灯瞎火,云州府四门中,我们刚入的北门和西门挨得近,这边过去倒正好再从西门出去!也好,也省得我们还要花力气查什么案子!我早就劝说不要来趟这趟浑水,看来我们是难得达成一致了!干得好!千寻,快听你家将军夫人的话,咱们赶快出城走吧!”
“你!”素媛被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得简直跳脚,下唇都被尖尖的虎牙咬了痕迹出来,只不过素媛也不是纸老虎,反击张口就来。“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出城了!你方向感好,你什么都知道,怎么在沙漠里还把我们差点儿带进了流沙堆当中去,要不是千寻感觉敏锐,只怕现在我们都在地底下喂蚂蚁了。再说,右边有什么,吵吵闹闹的,刚刚守卫也说了这云州府今天晚上正好是上元灯节,都是人能有什么!”
“怎么就没有呢!”这素媛说话像郾城里吃的萝卜一样又脆又辣,秋平说话就像是郾城的石头又沉又冷了,压人绝对是一把好手。“别的没有但是至少能有某人要吃的驴打滚,豌豆黄,锅巴菜,烤冷面,拌凉皮……”
“你,你闭嘴!”某人不打自招,这是恼羞成怒了!“梁默……”
“这么一说我肚子还真是有点儿饿了。”梁默俟施施然放下手装出一脸正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处理起这场小朋友吵架那是很熟练的,毕竟一路上被拉过来做裁判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次了,还能怎么样呢!
“是真的,真的,咱们这一下午光赶路,口粮也吃的差不多了,这进了云州府怎么也要大吃一顿,民以食为天吗!是我饿了,我饿了!”把馋嘴的锅背到自己身上,梁默俟安抚的拍了素媛两下,得了个半曲半就的哼。这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还好梁默俟眼疾手快,嘴巴动着,手也灵巧的一把捂住旁边儿还要煽风点火的秋平的嗤笑,总算没办成摁下葫芦起来瓢的傻事。瞪完了幸灾乐祸的秋平再瞪一眼不够机灵的千寻,梁默俟扬了扬下巴冲外面使劲儿,“走了走了!往中间去,先找个客栈咱们安顿下来,晚上一块儿去集市逛逛。千寻,今儿晚上哥哥请你吃好吃的。”
“哦!”一说吃的,千寻那反应是快的,像个没毛的猴一样嗖的一声也不看热闹了,人已经做到了车夫的位置上,小鞭子一抽,刚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下的马儿这四蹄又哒哒哒的动了起来,往正中间的岔路行去。
梁默俟这选择倒也不是为了逃避素媛和秋平之间的战争而随便乱指的,虽然夜色中有些模糊,不过,来之前梁默俟已经找人查过云州府的地图,这自然是领兵者未雨绸缪的习惯。按照云州府地图,馆驿的位置正好在北门进来之后直行一直往集市的方向,只不过要偏上一条街。从之前的位置来看,正好可以走中间这条岔路穿过去。
既然城门守卫说了城中的客栈由于上元节等会,十里八乡的外地人可能都聚集来云州府而让城中客栈无空床位,但有一个地方绝对是应该能让自己这边四个人住下的,那就是官府设立的馆驿。馆驿主要是用来接待来往的官吏,梁默俟身上自然是带着自己的身份文碟的,落脚于馆驿自然是个好选择。
只这中间的岔路倒似乎因为城市构建的原因,两边多为院子后巷,走了几步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就连灯光似乎都有些暗淡了。且这道路建的扭曲的很,并不是一条道通道黑,前面正好有个转角。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股让梁默俟熟悉的味道,无数次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敏锐感觉也在同时提醒她,前面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千寻自然也感觉到了,虽然没说话,不过还稚气的脸上却显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后背也一瞬间绷紧,肌肉发力的状态似乎想停住马车不在前进。可身后的车厢里却传出来少将军梁默俟的命令。“千寻,继续走!”
“前面怎么了?”素媛问出了秋平也想问的问题,尽管两个人没有千寻和梁默俟那么好的功夫,但是看梁默俟的突然变得锋利的神色也能感觉的出来。
千寻对于少将军的命令执行是没有一丝折扣的,马车一摇一晃的磕过青石板路转过弯来。“没事!”梁默俟嘱咐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一会儿你们两个就待在马车里不要出去。没想到,这云州府倒有点儿意思!”
素媛见梁默俟没有阻拦的意思,轻轻的将马车厢窗帘微微撩开一丝缝隙,待转过拐角,这有点儿意思的意思就展现在了素媛的面前。素媛漂亮的杏眼一刹就瞪圆了,甩过头来想找梁默俟算账,可该在的位置上竟然没人了?
“早出去了!”也正好看向同样的位置的秋平目光撞上素媛布满了担心和焦急的脸,摇了摇头!“你还能拦得住她!”
此时早已轻身飘出马车的梁默俟,经过千寻时,低声吩咐了一句守好马车,整个人就像是一片被风带过来的叶子一样无声无息的落到了马车前七八步远的地方,右手这么轻轻一甩,本来服服帖帖缠在腰间的麈焱剑被抽了出来,剑身幽暗,剑尖指向前方。
这巷子正是一个绝佳的伏击地点,呈现一个凹字,前后两端正好都是拐角,且这条街似乎正好是集市旁大户人家民宅的后巷子,长长一条巷子走过来,也不过两个窄窄的长满了青苔的后门。显然平日里都人迹罕至,更不用说这个热闹的上元灯节的夜色里,活动的人都跑到集市那边去了,除了莫名闯进来的少将军一行,只怕不会有人发现这巷子里竟然正在发生一起布置周密下手狠毒的伏击。
被围困在正中央的是一个身姿挺立的年轻人,此时夜色蕴黯,只有远处集市通明映照过来的隐约光亮,而梁默俟一行的到来,就像是那两盏明亮又突兀的烛光,蓦然的打破了此时的静寂,也照亮了这小巷子中发生的一切。
二十个身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露出冷酷无情的眼睛的连身黑衣人手持暗色长剑正在围攻被困在正中的那个年轻人,以梁默俟的眼力自然发现,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个个功夫高强不说,更为难得的是这二十人正好组成了一个威力巨大的阵法。尽管梁默俟很诧异熟知各种兵法和阵法的自己竟然不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个什么阵,但这不妨碍梁默俟一眼就看出来此阵以杀为阵眼,内外两层上下配合,按照八卦方位每个方向三人,就像是绞肉机一样,任何被困在其中的人,就要以自己之力对抗不同方向同时刺砍出来的剑,就算一下子杀不死,累也能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