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凝夕作男子打扮，与星辞二人前往口福居赴约。
口福居是京城的百年老字号，专营烤鸭，涉猎炒菜，并根据时令变更菜肴。在冬日时，提供便炉，食客一边聊天，一边涮牛羊肉，十分痛快。现在已经入夏，便炉早已撤去，换上了各种冰镇的饮子，备受达官贵人的追捧。
当然，价格也是不菲，寻常百姓毕生都难以吃上一回。
凝夕等人在小二的指引下，来到三层。
通道铺着厚厚的地衣，过道上挂着万字纹的禅毯，显得吉祥又威严，一下隔绝了楼下的熙攘喧哗。
小二笑脸哈腰，帮凝夕推开房门，“公子，就是这间了。您请。”
房间里，道衍和一个布衣男子正低头说话，听到敲门声，抬头看去，就见凝夕一副翩翩少年郎打扮，分外惹眼。
道衍错愕片刻，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乍一看还能糊弄人，只是多瞧上两眼，都能认出是个女子。
凝夕没注意到这些，怔怔地看着边上的布衣男子。
此人头发蓬乱，衣饰邋遢，甚至可以看到衣襟上的黄色污点。最可怕的是他的相貌，左边脸颊如被烫融一般，皮肉凹凸不平，泛着粉色新肉的光泽。
他咧嘴一笑，道：“安和公主？”
声音犹如被刀锯过一般刺耳，嘶哑、混沌。
凝夕上前几步，客气道：“正是。敢问神医如何称呼？”
“你我第一次见面，你如何得知我的医术。这话听着虚伪。”
布衣男子嘲弄地说道，右边嘴唇提起一个笑容，左边脸颊却如印刻一般，毫无变化。
凝夕一愣，尴尬地看向道衍求救。
“这是我的朋友，廖云山。他不喜欢别人称他神医。”
之前道衍评价过这位神医性格孤僻，现在看来还要加上乖张二字。
“廖大夫。”凝夕又客气地问候道。
廖云山这才点点头表示招呼。
道衍见凝夕还站在门口，招呼道：“先坐吧。我点了这里的烤鸭，听说味道不错，来尝尝。”
口福居的烤鸭？
凝夕莫名想起无魇，带了一丝笑意就座。
廖云山已先行起筷，狼吞虎咽吃了几大口，连连点头，道：“七皇子，这里的烤鸭真不错。一会给我带上几只。”
道衍无言地看着他的吃相。
凝夕见一桌菜被他风卷残云扫荡着，也没了胃口。趁他喝水之际，开口问道：“廖大夫，听道衍说，你认得溶尸蛊毒？”
“认得！”登时，廖云山眼中迸发出精光，兴奋地放下筷子，嘴边的油还来不及擦拭，就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令死人起死回生的回尸丹，真是太神奇了。这辈子要是能看上一眼，我也满足了。”
廖云山一副陶醉样子，令在场的人都十分怪异。
凝夕强忍着不适，问道：“不知中了溶尸蛊毒，可有他法救治？”
“我倒是有研究过几回，还未试验。这蛊毒无非就是蛊虫作祟，将蛊虫找出来捏死不就可以了。”
廖云山噙着怪笑，说着轻松。
“廖大夫，能否详细说说？”
“就是这么简单，还要怎么详细。就是把蛊虫引出来捏死就好了。”
凝夕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追问道：“如何引出？”
“身体划个口子，敷上我特制的药粉。这药粉是蛊虫的最爱，以鲜血相和，没有钓不上来的虫子。”
“这……真那么简单？”凝夕皱着眉头迟疑地问道。
“我在猴子身上试验过多次，每次都能成功。就是……”廖云山语句一顿，卖了个关子，道：“就是这些猴子伤了血管，失血过多而死。哈哈哈哈。”
“你……”
凝夕被气得不轻。
道衍不满地看了一眼廖云山，警告意味十足，说道：“本皇子让你解决问题，你就只有这个水平吗？既然如此，我就把那些物件都回收了。”
廖云山嘎一声止住笑声，稍微收敛了一下，小声嘟囔着：“这不是开个玩笑吗！溶蚀蛊毒，不过是小儿科。在那之后，我反复试验了几次，在尺泽穴下三指钓虫，血液流缓，能保不死。”
说完，用沾满鸭油的手拉起左臂袖子，手上爬满狰狞的伤疤，看着触目惊心。
凝夕惊诧万分，“你在自己身上试验？”
廖云山咧嘴一笑，十分得意地说道：“美吗？这些疤痕都是我追求真相的足迹。而那些自诩神医的庸人，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病人死去。解开一个又一个的难题，真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情了。”
凝夕已经维持不了平静的表情。
即使廖云山自称能解开溶蚀蛊毒，自己也不敢将师父托付于他。
这人彻头彻尾是个疯子。
“诶，这鸭子这么不禁吃，我才啃了几块就没了。七皇子，我下去再拿几只。”
廖云山讨好地请示道衍，见他点头，高兴地拿起残余的几块鸭肉，边啃边走出房门。
道衍看到凝夕脸上的难色，解释道：“他的行为有些脱俗，医术却是顶尖的。你看到他脸上的伤痕了吗？都是亲身试药造成的。越稀罕，越奇怪的病例，他越有兴趣。当然，你要是不信任他，也能理解。”
“我再考虑一番吧。”凝夕缓缓说道：“也许，在师父病情恶化之前，能找到下蛊之人医好师父。”
不然，自己不会考虑廖云山。
凝夕暗暗想到。
看来一会，不得不先去一趟往生阁打探点情报。许多事情的真相，亟待解开。
道衍点点头赞同，“两手准备，更为周全。”
“抱歉。师父的事情，我不得不更加上心。可能让你白忙活了。”
道衍稍稍展颜，薄唇微启，道：“你别忘了，我已收了报酬。安和公主的承诺，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两人对饮了几杯酒水，面对满桌狼藉，也没了胃口，凝夕便起身告辞。
“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府。”
“不必，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七皇子，告辞。”
道衍不再坚持，目送凝夕下楼后，低声叫了一声，房间屏风后竟走出一个相貌平凡的男子。
“悄悄的跟上，看她们去了哪里。”
“是。”男子面无表情地应答，从三楼窗户一跃而下。
道衍也不再停留，掏出一锭金子放于桌上，反手离去。
不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廖云山喘着粗气，手提两只烤鸭进门，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声喊道：“烤鸭来了！”
